沈陵宜当机立断:“那就去那边看看再说!”
聂棠嗯了一声,立刻跟上他的脚步,跟随他进入这条小路,这条小路很显然是通往一个地形十分复杂的胡同,他们一走进去,立刻就转晕了。
一旦失去跟小白的联系,聂棠就很难判断方向,倒是巷子里突然响起的一声惨叫给他们指明了道路。
“往那边走!”
循声走,总比自己在里面瞎逛要好。
聂棠眼睛尖,很快就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趴在地上,正是小白,她死死地压在李家一的身上,身上的长发绞住他的脖子,把他的脖子弯成了一种格外扭曲的形状。
这个时候,就算聂老御厨不敢在沈陵宜面前露面,这也坐不住了,急道:“赶紧阻止她!不能让她杀人!”
聂棠靠近过去,手掌还没按到小白的肩膀,就见她缓缓地扭过头,在凄清的月色下,她用她那张只有黑发而没有五官的面容对着她,迟钝地开口:“就让我……让我杀了他,好不好?”
聂老御厨快要急疯了,整个身体膨胀得像颗快要bao zha的气球,吹胡子瞪眼:“别闹!你不能这样做,杀了人之后你就再也不可能恢复正常了!这值得吗?”
李家一虽然被她用长长的黑发勒着脖子,颈椎骨都咯吱咯吱作响,可他并不会感觉到疼痛,只是不痛不痒地嘿嘿笑了两声:“对啊,你不能杀了我,不然你就得永远保持现在这个样子了,你说值得吗?”
聂老御厨开始还没注意到李家一,现在突然听见他开口说话,立刻倒抽了一口气,双目圆瞪:“李行,你是李行!你这个天杀的兔崽子,是不是你把我孙女害成这副鬼样子的?!是不是你?”
“不是我,真的。”李家一的笑容满是恶意,“我只是找了人来,在她死后,剥了皮抽了骨,让人把她做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好看吗?满意吗?哈哈哈哈!”
“我要杀了你!”小白被他激怒了,绑在他身上的黑发收得更紧,根根都透进肉里。
聂老御厨急得团团转,却又束手无策,他现在发现了,只要他说一句话,李家一就能借着他的话头继续刺激小白。
他这骂人也不是,打人也没那本事,突然一转头,看见站在身后若有所思的聂棠,就像找到救命稻草:“你平常不是有很多心眼的吗?赶紧想想办法啊,还傻站着干嘛,你你你赶紧啊!”
聂棠蹙着眉,问道:“李家一跟小白到底是什么关系,您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才能想办法啊。”
现在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了解他们过去是什么恩怨,就算有心也很无力。
“李家一原名叫李行,他父亲跟我是老相识,于是我就做主把小白许配给李行。我原来以为是为她找了一户老实本分的好人家,可是!”聂老御厨气得变成了圆球,“哪知道李家就是一窝白眼狼,嘴上说得有多好听,做出来的事就有多下作!”
小白的名字叫做聂婉如。
当年出嫁时才十五岁,是个长相讨喜珠圆玉润的小姑娘。
聂家虽然算不上什么高门大户,但也是御厨世家,聂老御厨在被抹掉金刀御厨头衔之前,还是颇受达官贵人喜爱。
纵然他就只是一个厨子,可是谁不知道当今圣上爱吃。
作为御膳监最有资历手艺最好的金刀御厨,无疑,想要同聂家攀关系,再通过聂老御厨的口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
李行算是上门拉关系的年轻人中最受聂老御厨喜爱的。
他容貌端正,读过许多书,家里长辈都是正正经经的读书人,在聂老御厨那种从小苦练厨艺、字都没认全的大老粗看来,读书人好啊,读书人斯文,写写文章作作诗,可不比他这样烟熏火燎得来得高贵?
于是他动了心思,虽然在当时,他收的几个徒弟都对自己的孙女有心,但他还是把婉如许给了李行。
毕竟,当一个读书人的正妻,总比嫁给一个满身油污的厨子来得好吧?
在这个时候,他忘却了一句古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聂老御厨还在世地的时候,李行的确是对聂婉如很好,不光是温柔体贴,就连妾室都没娶过一房。
李家在聂老御厨的帮衬下,也越过越好,李行入朝为官,官居五品。
只是好景不长,聂老御厨因为脾气暴躁、说话也向来直来直往不讲究分寸,而得罪了贵人,再加上,御膳监能人辈出,他做的菜,皇帝也吃腻味了,便不再保他。
聂老御厨最终落得个掳夺金刀御厨头衔的下场。
他回到家中,看着曾经快要被人踏破的门庭尽可罗雀,一时想不通,就病倒了,这一病,直接就过去了。
聂老御厨一过世,聂婉如在李家的处境就变得很凄惨了,原本对她温柔体贴的夫君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往家中纳妾,最后甚至还要休她。
聂婉如被一纸休书扔到脸上的时候,还不满十八岁,她深恨李行的无情和李家的不仁不义,晚上穿着红衣吊死在了李行的院子门口。
这一下,李家上下可就慌了,聂婉如穿着红衣上吊,这在古时是相当不吉利的,如何“o jie”也让李家人操碎了心。
某一天,李行遇到了一个穿着青布衫的男人,他生得俊秀而又斯文,吐属淡雅,超凡脱俗。他听闻了这件事,主动求上门去,顺道询问了聂婉如的生辰八字。
古时女子的生辰八字都是不得为外男知晓,而李家这个时候只想解决掉这个麻烦,便把聂婉如当年庚帖取了出来。
那位很俊秀的年轻男人看着纸上的生辰八字顿时笑了,说道:“原来如此,这也并非什么麻烦事,只要你们按照我说得做,自然就能保二十年平安。”
那个男人亲手抽掉了聂婉如的骨,又把她的皮肤缝合起来,制成这样薄薄的一片,还说她出生的日子特别好,出生在中元节,又在七月十三日吊死,命中带阴,千载难逢。
李家只顾着处理掉聂婉如的尸体,根本没有注意过那个年轻男人说过的一句话“保二十年平安”。
二十年后,李行在跟同僚从酒肆里出来,醉得太厉害,居然摔进水沟淹死了。他当时的死状也格外的惨,摔得四肢对折,手骨脚骨都粉碎了。
“我想我懂了,”聂棠伸手握住小白单薄的肩膀,问道,“你想要向这个负心薄情的男人,你曾经的夫君报仇,对吗?”
……
小白扭曲着她那张布满黑发的脸,咬牙切齿:“负心薄幸,该不该杀?”
她看见李行之后,过去那些被埋没的记忆又开始复苏。
尽管已过百年,可她依旧能够记得当时的李行抓起一张休书逼她在上面画押。
她不愿意,他便把那张纸扔在了自己的脸上,就像看着一堆最下贱最低贱的蝼蚁的眼神看着她:“你签了最好,起码还能全了你我的面子,不签,那也无妨,这并不能改变什么。毕竟,你的爷爷已经病死了,谁来为你出头?”
从前那些夫妻之间琴瑟和鸣的记忆她都不记得了,但始终还记得自己走投无路,投缳自尽的凄凉如雪。
她恨,她实在恨死了李行还有翻脸不认人的李家!
就算是死也要恶心他们,于是她挑了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穿着红衣,直接吊死在李行的正院门口。
聂棠微微叹气,她觉得自己最不擅长的就是处理这种爱恨纠葛的事情了,感情的事,是不可以用理智来衡量的。
如果她敢回答一句“是”,小白就能转身把李行给吊死;如果她回答不是,一定还会激怒小白,她心智不全,在愤怒之时,也只会直接把李行给吊死。
好像,不管她怎么选择,最后都会引向同样的结局。
聂老御厨见她一直沉默,又在边上催促:“你快点想办法啊,这样傻站着难道办fa hui自动找上门吗?你从前不是很机灵很会做事的吗?”
聂棠沉思片刻,开口道:“我觉得你做得不对。”
小白虽然不能像正常人一样露出极端诧异的表情,但从她僵硬的肢体还有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长发已经说明了问题:“你……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做得不对。”聂棠侃侃而谈,“一个像李家一,不对,像李行那样的男人,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你的家世而来、虚情假意之辈,他要同你和离,为何你不顺势答应,远离他这样财狼?居然还要想不开投缳自尽?”
小白:“……??”
聂棠又道:“前段时间我跟你看过一部电视剧还记得吗?里面女主角总是碰到这样那样的麻烦事,她说不是她想要去找麻烦,而是麻烦偏偏找上她。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何会一直被一些麻烦事纠缠?”
小白不由自主被她带着思路走了:“为、为什么啊?”
她记得当时聂棠还对她说,这个女主角很可爱,很有活力,像太阳花一样。
但是明明没有说过她麻烦的,现在这口风不太对啊……
“之所以她总是碰到麻烦事,就是因为她身边全是垃圾人。如果她能摆脱这些垃圾人,她就能重获清静。这个道理套用到你的身上,也是一样,为何你不愿意离开李行这样的垃圾人,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而是宁可自尽呢?你现在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最主要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你自尽?”
沈陵宜:“……”
她这些话,每一句都是在强词夺理,但是他还真的很难找出那个可以反驳的突破点!
按照画皮女目前心智不全的状态,她还真的有可能会被她这样三句两句给忽悠进去。
小白茫然地望着她:“是、是这样的吗?”
聂老御厨心痛得想要落泪。
当他看到自己最疼爱的孙女婉如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时候心痛,当他知道是他识人不清亲手把孙女交给财狼虎跑似的一家人的时候心痛,现在又为她轻而易举就被聂棠用这三言两语说晕之后迷茫的模样心痛。
可是不管他怎么干嚎,都不会有眼泪,因为他已经没有这个资格。
聂棠循循善诱:“其实,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证、证明?”
“对,我可以教你,如果我落到你当初那种处境,我会怎么做。”她的瞳色突然变成了浅琥珀色,在夜中显得格外迷离和妖异,“你想看看吗?”
话音刚落,他们周围的空间都扭曲了,突然来到了一个古色古香的房间。
小白还有些迟钝,似乎并不明白她怎么会来到这里,眼前的房间看上去似乎还特别眼熟……
等到李行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差点就要再次扑上去咬他,可是还没等她付诸行动,李行就把一张休书啪得一声甩到了聂棠的脸上。
她呆呆地看着那张纸正狠狠地打在聂棠脸上,然后慢悠悠掉落在地的场景,觉得全身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她虽然不能说很了解聂棠,但是好歹也被她当成萌宠养了大半年,李行把纸甩在她脸上这跟直接一巴掌呼在她脸上有何区别?!
她等着聂棠发怒,然后当场扔出一叠符篆把李行炸得稀巴烂!
可是并没有——
聂棠弯下腰,捡起了那张休书,很淡定地开口:“休书我是不会接的,因为我并没有犯七出之罪,要不然,你先给出个休我的理由来?”
小白惊呆了,李行也吃了一惊,但他只当这是聂婉如在故作镇定地死撑,于是他抬起下巴,睥睨着她:“成婚两年,你未给我李家增添半儿半女,难道还不是犯了七出?”
“你什么都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不想和离吗?可以啊,你不想和离,我就成全你直接给你休书一封。”
“还有,男人纳妾之事本就是天经地义,可你偏要闹偏要折腾,谁受得了你这泼妇?!”
聂棠之前跟李行也是打过交道的,他说自己叫李家一,还非要跟着他们一起行动,伪装出来那股颇为油滑的职场老油子的味道还挺浓。
现在一看,也不能算是伪装,他说话的那个调调本来就是有点油滑。
可正是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只会更加激怒一个伤心的女人!
这放在现代,一些自尊心比较强的女性就直接跟他离婚了。
可那是在古代,和离这种事对于女人来说,简直就跟剥夺了她的后半辈子的希望没有两样,更不用说还是被休弃,被休弃的女人是绝对没什么活路的。
“你不是很爱去找柳绵的麻烦吗?”李行继续往火里添上一把干柴,冷笑道,“行啊,你尽管去找,反正我可以把你给休了,再抬柳绵当正妻,现在你满意了?你家那老头,就是个目不识丁的大老粗,暴脾气,连人话都不会说,教养出来的孙女也是一无是处,你怎么还好意思顶着正妻这个头衔?”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