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之当日下午便与周吉去了枞阳县。不渝又去几户大家商讨,到晚方回。夜间,蘸墨挥亳,一气作出一篇檄文来。
文曰:泣血讨胡檄
嗟夫!四方有蛮夷,居中是华夏。何为华夏?冠带,仪礼,文字,市镇,农耕,所以别蛮夷也。自黄帝祖肇,尧舜播徳,三代聚神,秦汉一统,虽有五胡屠戮,蒙元腥膻,不能坏赤县之本,乱汉人之血缘也。
《左传》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管子云:“戎狄豺狼,不可厌也。诸夏亲昵,不可弃也。”黄帝擒斩蚩尤,可寻遗迹;虞舜徳伏有苗,见于经传。夏商以降,边患多出于北。鬼方、猃狁、犬戎,合而为匈奴,匈奴绵延八百于载,扰害我汉人者八百载矣。永嘉之乱,匈奴实为倡首;南迁之悲,新亭所以涕泣。
鲜卑者,盖出于东胡,并吞包囊,中原沉沦。神州无光,汉人失魂。隋唐三百载,华夏光复,万夷来朝。隋文有解悬再造之功,唐宗有参天歌颂之德。宋室文盛而武弱,辽夏不能平,卒为金元所破灭。三百年来耻辱日,崖山之后无汉土!
我朝太祖,淮右布衣,振臂呼而万民从,揭竿起而蒙元崩。历永乐仁宣之治,二百年国家无事。至神宗朝,兵戈始起,倭人起衅。神宗曰:“何不平之?”遂平之。
今夫满洲,源出东胡,杂以秽貊,无文字,多蛮礼。后衍为女真,俗称建虏,又更为满洲。有虏酋努尔哈赤者,据城池而称汗,受明恩而反噬。奴汉人而剃发,食明土以自肥。其子皇太极,逆天而枉德,称帝于沈,五入中原,残我大明,使我直隶、山东,妻离子散,骨寒尸曝。上天有不忍之心,皇太极一夕猝死,岂非天为之惩?皇酋既死,幼子继之,虏之诸王相争。有多尔衮者,原非善类,实本恶兽,招汉奸而据北京,圈汉地以窥江南。
建虏既破李闯,挟血风南下。非欲助我报先帝之仇雠,乃意奴役我也,杀戮我也,毁灭我也!多尔衮之弟多铎,既陷扬州,维扬百万生灵一旬间化为厉鬼,天为之雨,日为之隐。此二屠夫,必受天谴,吾其待之!
嗟夫!神州蒙难,中华逢厄,凡大明之子民,汉人之同根,焉能不枕戈待旦,闻鸡起舞,怒发冲冠,收取关山!江南万里秀壤,忍让胡骑践踏?赵宋千古遗恨,焉能现世再演!中原已丧,汉民人人衔恨,南国飘摇,义师王师尽起。江山如画,胡马践之破裂;天道高远,鲜血洗之昭彰。
思西晋之崩殂,有祖生奋起,渡中流而击楫,意气纵贯天地;中唐之胡乱,看张公决守,捕鼠雀以充饥,忠义横铺九州。岳王爷之还我河山,千载震动;文丞相之指南诗词,万古凄恻。男儿志在清胡尘,而况家国亡旦夕!
哀哉!虽我之族类,其心犹未必不异也。汉之卫律,唐之严庄,为虏谋划,助纣为虐,宋之秦桧,明之文程,勾结胡虏,蠹我江山。今之满夷未尝无有汉人鹰犬为之前驱!既负祖宗万民,当诛之而后快!
为传海内尧舜之壤,醒我中华士农工商,奋起以搏清虏,重整大明河山。
泪如雨下,心中滴血,是为“泣血讨胡檄”。桐城左贯之,某年月日。
不渝念着两遍,心中凄怆不已,一宿未眠。次日,不渝出示檄文,四叔看了道:“读此文,虽铁石心肠亦当消化!我即刻让人将它印出三千张,散发各府州县。”
“不渝想使世人知道抗清,我虽死,而我子孙后代不用做亡国之奴;顺清,则永世为异族所治所驱。”
却看恒之在枞阳那边怎样。当晚,恒之与周吉宿在枞阳境内一个小镇。次日又坐了半日的马车,越行越偏,磕磕撞撞,来至一座山前。
周吉一脸的疲惫,这盛大哥哪里不待,跑这山疙瘩里来。“近了吗?”周吉忍不住问道。恒之手指远方,“过了此山,后面一座山脚下就是了。”周吉张了张嘴。
到了日薄西山时,来至一座青山脚下,阴阴翳翳的,清风徐来,十分舒畅。周吉放开眼看去,住家不过十几二十户,房子都不大,建在坡上居多。恒之笑道:“就是前面了。”两人下车,马车自去。周吉跟着恒之,走了一段山路,上到边上一家门前,恒之喊道:“来客了,来客了。”
就见里面走出一个男子来,应道:“是恒之兄弟吗?”周吉不待恒之说话,急忙上前躬身道:“盛大哥,在下周吉,是恒之的兄弟,早仰大名!”
那男子一怔,呵呵道:“兄台,你却错了。”周吉道:“我怎么错了?我确是恒之的异姓兄弟。”
男子笑道:“我姓严,不姓盛。”周吉尴尬道:“看我急的!盛大哥在里面?”
男子看着恒之,“恒之,你是怎么说的?”
恒之笑道:“周吉就是性急。这遭被我蒙了。我说到了,并未说这就是盛大哥的家。”周吉道:“原来你看我笑话!连兄弟也骗!”
恒之道:“取笑了。这位兄弟叫做严谨,盛大哥是他的姨表兄。”严谨道:“请里面坐。家里简陋地很。”
恒之与周吉都进了,看里面摆设果然十分寻常简略,但器具洁净,安放有度。严谨道:“妹子,来客人了,出来倒茶。”
恒之急忙站起,周吉也跟着起身。侧室内走出一个女子来,年不过十八九,目中含羞,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穿一件蓝布裙儿,上面一件白衫,撸着半截袖子,露出光洁的一段胳膊。
恒之迎上去道:“小霞。”严霞婉然一笑道:“恒之哥,你好久都不来了。”给恒之与周吉都递了茶水。
恒之叹息道:“我家里有事。我祖母亡故了。”
恒之便将家中事故与此次来由都说了一遍。严谨兄弟俱有感叹。
周吉向严谨道:“寻着盛大哥,一同打清狗去。兄弟,你去吗?不如同去。”
严谨道:“此时盛哥应当砍柴归家了。我与你们同去他家。至于我,倘盛哥愿去,我也不会推辞。”
恒之道:“那是好极。”几人就要走,严霞道:“恒之,你要去打仗拼命吗?这可使不得。”
恒之看着她道:“如果不去,我不能安心。我不会有事的。我说过要好好照顾你。我不会出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