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万死者中,有名者如下:兵部职方司员外郎何刚,庶吉士吴尔壎,监守钞关卢渭,分守西门归昭,扬州知府任民育,旗鼓副总兵马应魁,副旗鼓参将陶国祚、陶匡明,副总兵李豫,赏功参将汪思诚,左营参将许谨,右营参将陈光玉,同知曲从直、王缵爵,原任江都知县周志畏,新任知县罗伏龙,两淮盐运使杨振熙,监饷知县吴道正,江都县丞王志端,随征书记顾启胤、陆晓、龚之序、唐经世,诸生高孝缵、王土琇、王缵、王续、王绩、卢泾才、胡如瑾、何临正,医人陈天拔,画士陆榆,武生戴之蕃,义勇张有德,市民冯应昌等。原任兵部尚书张伯鲸被执,自刎而死。
却说史德威被清军擒住,当时要杀他。德威喊道:“我乃史督师之子!”清兵听了,将他押到营中。多铎知他入了可法之嗣,倒也有意留他活命。虽如此,还是将他发入许定国营中,令其严刑相待。许定国将德威拷打折磨的体无完肤,在封刀之后二日,得多铎令,方将他释去。德威不顾疼痛去寻可法的尸身,哪里能够找到。幸而是觅到了可法遗书,赶紧奔南京而去。
扬州被破的消息不过一日就传到了南京,一时城中沸腾,官民震动。弘光帝慌了神,对马士英说道:“朕这皇帝做得忒不快活。起初怕左逆胜过清军,现在清军真要来了,实在害怕!”
马士英翻眼看着弘光,苦笑道:“不止陛下怕,臣也怕。与左逆相比,幸而现在多了一道长江天险。扬州虽破,长江还在。咱布江严防,起码争出个东晋来。”
不两日,弘光召对群臣,说道:“史督师已是为国殒命了。朕忧着南京离扬州太近,清军势大,恐不易守。不如迁都,诸卿以为呢?”
下面一片窃窃私语。有人面露笑意,有人拧了两道眉毛。兵部尚书阮大铖问道:“不知陛下心属何地?”弘光用手抚了脑袋,笑道:“没有想好。杭州不错,广州似更好些吧。”
兵部侍郎朱大典道:“陛下不可动摇了坚守之心。昔日宋高宗无有立足之地,所以屡屡漂泊,今日我大明有大江坚城,岂能畏避?”
弘光立即板了脸,不悦道:“先帝不肯迁都,才致酿成大恨。朕不愿重蹈覆辙。”
礼部尚书钱谦益出班跪奏道:“陛下,南京乃太祖奠基之所,天下万民都望大明能够中兴,今若弃了南京,不要说中兴,恐偏安都不可得啊!”
吏部侍郎黄道周正色道:“陛下若想着迁都,百官作何感想?将士当如何想?请陛下报坚守之心。臣等愿以死报国。”
黄道周其人倒要交待一番。黄道周,字幼玄,号石斋,漳浦铜山人。明熹宗天启二年成进士,天启、崇祯两朝官都做的不大,还曾因直言敢谏下过牢狱。但在学问上名播四海,若说钱谦益执文坛牛耳,黄道周可谓执学苑牛耳了。
当时天下儒林号称有“二周”。一个是刘宗周,别一个就是黄道周。他们学养高,心也高,做的书多,收的学生也多。好言事,又都有些迂执。弘光朝立,因他声名赫赫,任他做了吏部侍郎。
再说当下诸臣都相应和。马士英一言不发,心中思量道:“怪了!黄道周说这话十分正常,钱牧斋怎的也这般说?他这个人,何时这么有风骨,敢先露头了?”
弘光见众臣多反对迁都,喘道:“好了好了!此议搁置吧。烦死了。”
朝散,钱谦益方往外走,马士英喊住他道:“钱老先生,慢走,士英有话说。”
钱谦益干干一笑,等着马士英近来,两人同走出去。钱谦益道:“上次多谢首辅大人帮忙说话,刑部才放了东莞进士张家玉。”士英道:“这是小事,不必多谢。老钱,你今天怎的这般坚决?迁都真那么不好?”
钱谦益道:“马辅,不是老钱意气用事。我的岁数可不小的。只是迁都之事,纵我不拦,总有人要拦。现在清军未至,就说要离了南京,任哪个大臣也不敢担待。何况你想,北京往南迁,还有半壁江山,南京再往南迁,自古未闻。”一面说,一面摇了摇头。
“你说心里话,你觉得南京能守住?”钱谦益一惊,变色道:“此不是我多想的。”马士英笑道:“你不要骗我。臣子忧社稷,你若不多想,就不算一个好臣子。”
钱谦益朝四面看了看,低声道:“恐守不住。”士英点头慢慢道:“我自有法子。”钱谦益看着马士英,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的心里如压了块巨石,回到府中,还是不舒服的紧。丫鬟给他斟茶捶背,他自叹息道:“老马有法子,老夫呢?我要何去何从!”
“相公为何唉声叹气?”内室中走出一个女子来,看着钱谦益温婉地问。但见此女头上梳一个狄髻,发上满缀着珍珠碧玉,批一件大红霞帔,镶着金丝边儿。个子不高,体态娴雅,白净的肤色,娇俏的眉眼。她便是左不渝所称的师母,钱谦益续娶的妻子柳如是。
这柳如是十分不同于一般的女子。她原与董小宛、李香君同属江南名妓,色艺双绝。她年纪大些,声名之盛犹过小宛和香君。曾与复社要人松江陈子龙相好过许久。后来陈子龙因已有妻室,无奈离了如是。如是思念他不得,又被鄞县恶棍谢三宾所扰,思来想去,终与闲居乡里的钱谦益做了伉俪。钱谦益虽然年纪大过她三十六岁,但文采风流,且十分呵护如是,并不计较如是的出身。柳如是性格刚强,嫉恶如仇,都说她兼有小女子的温柔与大男子的襟怀。
老钱道:“夫人,清军压境,故而我心中烦恼。”如是道:“我知道的。只是如是听相公方才说何去何从的话,相公,难道你心有去意?”
钱谦益道:“不是我,是皇帝。皇帝想着迁都,被为夫与众臣给止住了。”如是道:“好个没出息的皇帝。相公做的好。”
钱谦益苦笑道:“河东君,若清军攻破了南京,你我怎么办?”
河东君是钱谦益给柳如是起的雅号。盖取自《玉台新咏》之“河东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
如是看着谦益,锁着眉目,忽而微笑道:“最差不过死而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