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不渝狠吃了一惊,须臾间目闪寒光,急忙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好事?”冒襄笑着道:“张小姐下月就要与郑公子成亲了。”
“好事……果是好事。”不渝说。以智问道:“张小姐年纪不过十八九,就要嫁吗?”
郑元勋道:“我痴长二十五岁,虽大她七岁,却无关系。”张家玉忽而开口道:“这是郑公子的一方意思,还是张小姐亲口许诺的?”
元勋道:“这是何话?贞仪不答应,元勋决不敢相强。”冒襄道:“张小姐之父张公受先乃复社前辈,他肯将独女许配元勋,必不会错的。”左不渝道:“她人呢?”李香君道:“她害羞呢,不肯前来。”不渝又道:“婚期何日?”郑元勋道:“下月十八。”
不渝漠然许久,忽然长叹道:“我与她相识已有一年多了。她向来不肯对我多说话,然我心中时时想着她。她美而不妖,聪而不阴,真而不虚,我是无法得到这样的女子了。郑兄,望你疼她,爱她,勿负她。”
言罢,起身离座,垂着头向外走。张家玉也便起身告辞。以智坐不住,致歉道:“今日又唐突了。我须去看他。”也即走出去。
不一会,以智回来,说道:“他要我留下。有张家玉看护他,应无妨。”冒襄道:“密之,你何必把他叫来?情这物,最伤人。”小宛道:“左公子年轻俊秀,想来会找到称心的佳人的。”
元勋叹道:“唉,原来他对贞仪也有情意。上次相会我却没留意。如此,我改日和贞仪亲自登门去访他,不可使他因情而伤。”以智道:“你们去访他,他可不更伤了。”卞玉京道:“我看他已是伤了不轻。”冒襄笑道:“还是你能看出。”
当晚六人言语宴会不提。
再说左不渝自闻了张贞仪欲嫁郑元勋之后,当夜即害了病,卧床不起。张家玉替他向翰林院拟了辞呈,以智又依不渝之意替他作了封书信程寄史可法。
书略言:“伯父大人在上,侄儿不渝顿首:自伯父荐侄儿入翰林院,尔来已半载有余。日常闲暇,夜多清空。心曾生济世之志,身实非有福之人。羡乡野之清景,怀故园之亲朋。故欲弃世俗之纷扰,归耕于桐城,或山缘,或水畔。昨已请辞于朝,今特书达伯父。望伯父身心健朗,勿忧于侄,亦勿为侄而叹息也。堂兄升之,必有可为,请伯父代致意焉。侄儿再拜顿首。”
张家玉向方以智道:“不渝这毛病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躺在床上,闷在心里,请医调治,不过去的表皮,根不除不行。”以智道:“除非张小姐回心转意,不然一般药哪能除根。”
家玉叹息道:“好端端一个男儿,怎么就情迷心窍呢!”以智道:“我看还是不渝没见过多少女孩儿。南京城中,才貌双全年纪轻轻的女儿家是有不少些的。可惜不渝出门都少,又无人引介于他,故此认准了一个张小姐不肯看开了。”家玉道:“现在他一心要回桐城,有别的女孩儿也不成了。只望他渐渐忘却这段苦缘。”以智道:“时光才是除伤的最好物件。”
不说左不渝因情而病,只说那日马士英自朝上和姜曰广斗了一气后,也十分不悦。直到听说姜曰广回府上真拟了辞呈,才吐出一口气来。一面道:“姜老头欲和我斗?史可法都不济,何况你呢?”
兵部尚书阮大铖和他最是相善,当时一旁道:“姜曰广自然斗不过你首辅大人,但须知还是有人不买你帐的。”马士英一愣,道:“你是说高杰部将们?我清楚。虽使了卫胤文去收兵权,却不指望他就能收到的。”
阮大铖道:“他们一群村野匹夫,纵不听命于你,也不敢怎么样。”马士英道:“大胡子,那你是说的谁?”
阮大铖笑道:“左良玉。”马士英大惊,道:“是他!”随即皱眉道:“确是他。十分令我厌烦。北四镇与我这个原任凤阳总督多有旧交情,可左镇与我向无旧谊,他又不曾参与拥立,一直心有不忿,也不恭敬于我。”
阮大铖大笑道:“他何止不恭于你!你看他对朝廷可恭敬了?何止他不恭敬你?你看那个湖广巡按御史黄澍自跟了他,再来南都时可把你放在眼里?”
马士英咬牙道:“你不说,我岂能忘记黄澍这王八羔子?当日他来陛见,竟敢在大殿上扑打我,口口声声说我是奸臣,若不是因着左良玉的面子,我早请皇帝把他凌迟了!不过,他左良玉驻军武昌,我虽奈何不得他,他也动弹不了本首辅呢。”
阮大铖早想好了话语,当时将眉头挤弯了,说道:“武昌在大江上游,南京在下游,若左军顺江东下,南京必震动。不是胡子我杞人忧天,你想啊,近来假太子案弄的满城风雨,东林党徒唯恐天下不乱,都在散布你我的坏话,那左良玉本是东林党人侯徇提拔,又向来不满于你,加上宵小的撺掇,要是真兴起兵来可如何是好?”
书中交待,自北京陷落后,崇祯皇帝三个儿子不知去向。弘光元年二三月间,有一少年招摇进入南京,自称崇祯太子,一时朝野惊异。
弘光帝不敢漠视,令侯、伯、九卿、翰林、科、道等官同往审视。那曾识得太子的官员都道这是假太子。弘光遂下旨将他拘禁起来,布告天下,澄清流言。不想民间纷纷传说弘光为保住帝位,不认先皇嫡子。更有甚者,轻言弘光的福王世子身份也是假的。一时沸沸扬扬,弘光与马士英十分尴尬与委屈。
那马士英听闻了阮大铖的言语,心中一惊,说道:“胡子,我也知是东林一系在借题发挥,我与他们本无仇怨,他们若再相逼,我只好和他们搏一搏了。”
阮大铖扬了扬眉毛,低声笑道:“东林党众,除了钱谦益老头儿识相,可以放过外,其他轻则要敲打,重则要下狱。收拾了朝廷内部,才好威慑左良玉。”
马士英点头,“你早先要整治东林复社,我不赞可,今后你只管去做,皇帝那边看我顶着。”阮大铖忽而高声道:“杀尽东林,方成世界!”
次日,大铖即召齐心腹爪牙,出一名录曰:“东林复社党徒,皆狂妄自大,目无法纪之辈,谤议朝政,藐视君父,其罪不可辜息。此名录上有大小东林二百二十三人,在朝者三分之二,实为大明巨患,不可不除。为三品以上官者,你等可联名参核,四品以下者,分开参核,为民者,可令刑部与地方衙门先逮捕再定罪。你等明白吗?”众人都应道:“下官知晓。”
由此众爪牙分头行事,阮大铖坐镇幕后,掀起一波反东林的*来。那东林复社名士,多遭他构陷的,一月之内,牢狱且满。其中,有丢失性命的,如崇祯元年进士周镳,太湖人雷縯祚;有侥幸脱逃的,如石台贤士吴应萁,连夜亡去,大铖遣锦衣卫捕之不及;又有许多遭黜退的,如方以智,吏科右给事中熊言霖等人都失了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