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弘光元年二月,满清两路大军南下,那豫亲王多铎一路直指南京。不想南京城中却歌舞升平,并无一些着急光景,恰如“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般。
再说方以智、左不渝、张家玉、张同敞几个人,在南京待了数月,见着朝廷没有什么作为,渐渐觉得失落起来。尤其是张家玉闲人一个,上了两道自荐书给吏部,并无一点回应。史可法自往江北督师,一直未回京,也难借着他的力。家玉遂生了回广东的念头,架不住不渝与以智一意苦留,一时动身不得。
以智道:“玄子,你之大才,虽一时被遮,而终不可掩。”家玉道:“朝廷还能有什么指望?我们又能有什么指望?君不君,臣不臣的,百姓们都编了歌来讥讽。至于我们,我白身一个,二位也区区芝麻小官,我是真欲回东莞老家开馆授徒去。”
不渝道:“这官确不值一做。我是受了史伯父的嘱托,不然一早便辞了。玄子哥且再待一两个月,等我禀明了伯父,辞了官与你同游岭南。”张家玉道:“你舍得官,我们信,你舍得张小姐吗?”
不渝无精打采道:“她有人陪了,我舍不得她又如何呢。”“连我也想乘桴浮于海了。”以智说道。
不过数日,几人听闻朝廷兵部大员有了变更。听得家玉跺脚,以智嗟叹,不渝无言的。
你说是如何变动的?
原来是将兵部侍郎阮大铖升任为兵部尚书,将前凤阳总督朱大典任为兵部侍郎。阮大铖为东林复社人士之眼中钉,恶名昭著,不必多说;这朱大典也是声名狼藉之人。他有才便是有才,亦曾立过战功,只是为人奇贪,多寡不拘,手段繁多。曾为的贪赃被革职查办。此时阮大铖、刘良佐等人又极力荐他。有御史郑瑜弹劾朱大典贪饷百万之巨。弘光帝御批道:“大典创立军府,所养士马,岂容枵腹?”下诏勿问。
此举令江南文士,尽皆寒心。以智道:“阮大铖与复社诸君子仇怨甚深,我昔日在南京,也曾署名《留都防乱公帖》讥诮过他的,他今做了兵部尚书,若忆起旧恶,意欲清算,可不糟糕?”张家玉道:“你们的仇怨我不清楚。我想这两个活宝掌了兵部,还有的救吗?”
不渝道:“复社成员遍及天下。他应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违,以公权报私人之怨吧。”以智说道:“阮胡子他要来就来吧,要来的拦不住。我又不曾做坏事,也不会怕他。”
三人正说着,忽然外面仆人进来道:“方公子,有您的请帖。”以智接过看了,笑道:“是陈贞慧。他从老家宜兴来了南京,请我去秦淮旧院相会。”
家玉问道:“陈贞慧?不是和你并称什么四公子的一个人吗?”不渝笑道:“是金陵四公子。这位陈公子也是官宦世家出身,文章风流,一时名士。”
以智道:“我几年没见他了。这次他来了南京,我自然要去会他。你们与我同去。”“密之哥,你自去便是。他约在秦淮旧院相见,我如何去得。”不渝不想去。家玉也道:“你去了,与他有许多话说,我们去了做什么。”
“不要多说,与我同去。你们与其闷在房里,不如多会个朋友。咱暂抛开烦心的事,多想无益,且去喝几杯酒。又没让你们做别的什么。”不渝与家玉想一想,点头答应下来。
隔了一日,日暮时分,微风拂面,落霞染天。三人叫了辆马车,行到秦淮河畔。不去别间,就在那李香君的媚香楼前停下。次第下来,以智朝前,不渝居中,家玉末后上前。不渝隔了许久重来,心里意味绵长。见那大门开着,外边几人相侯。仔细辨别,李香君、卞玉京之外,多出一位女子。银簪翠袖,拖着一袭落地长裙,婷婷婀娜,原来就是董小宛。另有两个男子,不渝一眼看出是那个郑元勋与冒襄。无来由心中不悦的紧,自叹两声。
以智诧异道:“贞慧呢?他邀我来的,自己莫非迟到?”冒襄笑道:“没有陈大哥。是我们邀你。”以智道:“这是怎么说?为何要借贞慧的名?”冒襄道:“前面两次邀你出来,你可曾答应了?所以借用陈大哥的名字,把你引出便是。”
以智笑道:“前面有事,故此拖延。害我虚欢喜一场。”几人说着一同步入内室。董小宛道:“你们三位感情甚深啊,出入总一同呢。”家玉应道:“北京沦陷,兄弟志坚。”以智道:“我们目今都是寡人一个,不比你与辟疆二人成双。”冒襄大笑道:“你怎么是寡人?都有两个儿子了。家玉兄也不是吧?”家玉道:“父母妻儿,都在岭南。”
说说笑笑,众人分开坐定。李香君居中,董小宛、卞玉京列在左右,冒襄、郑元勋、张家玉、左不渝、方以智依次序列。
李香君吩咐下人道:“先上茶与小吃。”顷刻下人端了茶水与数样小吃上来。
冒襄道:“想当初复社鼎盛之时,天下文士云集虎丘,道路为之拥塞,朝野为之动容。如今国势日颓,复社也早没了昔日风采。”以智道:“贞慧在宜兴,朝宗在扬州史督师幕中,便我们四人也数年未能聚齐了。”
李香君说道:“那阮大胡子与朝宗,还有许多复社人士是有过节的。香君恐他做了兵部尚书,要加害众人。”董小宛道:“妹妹说的是。大胡子落难时,处处碰壁,如今转运,不晓得可要使坏脑筋。”
张家玉忽然慨然道:“诸位只惦记着各自安危,不替大明担忧吗?”郑元勋凝神道:“元勋无日不思报效朝廷,但现今职位卑微,有何法子可想?”小宛道:“大明江山自有男儿家去想,小宛心中只有……”李香君抢道:“冒襄一个。”小宛娇嗔道:“羞死人了。”冒襄道:“香君,不要笑话小宛。你心中不也只有一个侯朝宗嘛。”
李香君止了笑,略略摇头道:“我虽是女儿家,也不是只念风情的。”
不渝忽然道:“三句话不离情。桌子上有了女人,果然气势全无。”
众人愕然。卞玉京笑道:“不渝老弟,你不是要仿效本道吧?”不渝翻了白眼,道:“再说吧。”李香君道:“左不渝,不要笑话我们女儿家。我听贞仪说,你自己倒有几分像女人呢。”小宛道:“他已经红了脸,可不说中了。”
几人都笑。不渝又羞又怒,憋了半晌,发作不来。只瞪大两眼,忽然又闭了,说道:“她果然了解我。”
小宛道:“贞仪妹妹好事近了。到时要请四方的宾朋来吃喜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