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渝回到宅中,阴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张家玉道:“你有什么毛病发作了?不要吓我。”
不渝并不答话,心里一片伤楚。暗思道:“我本为你才去的京师,吃了那么些苦。虽然无成,也望你能将我刮目相看。哪里想数月间你却有了托身之人!我对你一片痴情,你为何视而不见?”想到难堪处,不自觉长叹一声。不是张家玉在跟前,就要落下泪来。
家玉道:“老弟,不要光叹气不说话。你怎么了?今天怎的这般怪异,你有什么心事,不妨向我说说。”
“玄子哥,我觉得世间已无什么好使人愉悦的了。想得到的总不能得,不欲得的则偏偏要来,我活的好苦!”不渝言罢又是一声长叹。
张家玉却笑了,“难道我活的不苦?天下不苦的人有几个?你别多想了,想多了才苦,不想就好了。”
不渝说道:“唉。我在这世上究竟一无是处。又不能马上建功,又不能金榜题名,又不能赢得芳心,真应当回桐城老家种田去了。”
“怎么和女人有了关系?谁的芳心?大丈夫不会被女人给拘束了吧!”家玉拍着不渝的肩膀说。
不渝并不应答,问道:“玄子哥,你怎么也出来了?不和他们几个人一番议论?”“他们本来三对,以智是故友,去了热闹,我一个生疏的人,在那坐着不自在呢。”
不渝点头,“这边好闷。从来没有如此闷过。”
不渝闷了数日,足不出户,友人访他,他也寡言少语的。以智、家玉着急不提。
却说此时是七月间。烈日炎炎,南京城如个火炉般。大明的弘光皇帝朱由崧如他的父亲老福王般肥胖,极受不了暑热。这日,召集近臣商量着欲往岭南寻一处名山避暑。正思想间,就听外面来报:“东平伯,山东总兵刘泽清陛见。”弘光急忙道:“快快请入。再去把马学士召来。”
内官还未走出去,刘泽清已是进入。见了弘光,唱个诺,道:“陛下,皇帝做的惯吗?”
弘光笑道:“卿家,说笑了,皇帝有什么惯不惯的。还不给东平伯赐坐。”
刘泽清坐了,说道:“据说做皇帝是很舒服的。你觉得舒服,就是惯了。”弘光道:“惯,惯。朕觉十分舒服。比做逃难王爷舒服许多。”
君臣两个闲话着一会,马士英到了。
这马士英是贵州贵阳人,字瑶草。万历四十七年成进士,任宣府巡抚时以公帑献贿遭黜。崇祯末年重被启用,任凤阳总督。后因拥立弘光之功做了首席大学士。他是什么模样?年约五十,一品麒麟服遮身,头戴圆乌纱,两眼珠内偏,脸上荣光溢满。马士英行过礼,说道:“臣本在部堂议事,听说东平伯到了,即刻赶过来。”
弘光道:“难怪这么快。你也坐下。”刘泽清道:“本帅是为驻地与军饷方来的。你们是皇帝与首辅,需要给我一个回复。”
马士英道:“刘帅难道是受了委屈?你镇驻兵三万,岁饷六十万,都是史阁部督师前与众大臣议定的。”
刘泽清道:“我新募了两万兵士,不要吃饭吗?淮安一地局促,我想多享两个县,不知可否?”
弘光耷拉着脑袋,看着马士英,不言语。士英道:“史阁部在江北,你从北来,不知可与他说了?”
刘泽清道:“哪有那么多时间?你不要都往他身上推。史大人已经出镇,似不必和他说了。我说了,读书人脑子多不灵光。祖宗的天下,可不是让白面书生坏尽的?从前那个,谁谁,可不是吗?臣得空要拟个折子,建议陛下您废掉科举,不要再被读书人误了。”
马士英不慌不忙道:“你说的倒有趣。不过,据说,呵呵,伯爷您当初也是一位书生呢,常时还爱作诗。不知是不是呢?”
刘泽清双目圆睁,直盯着马士英。士英捋着胡子道:“你不要急。这样如何:江北四镇自应一体同例,你须和那三镇合计合计,他们无异,朝廷才好答应。此外,史阁部既是督师,总须知会他的。他不相阻最好。”
刘泽清冷笑道:“罢了。知道这番是白走一遭了。我在南京先玩几日回去便是。朝廷不给钱,我自己筹措不得?”言毕,扬长而去。
马士英看着他的背影,骂道:“这小子,当初在我手下做个副总兵,大气都不敢喘,如今眼中无人了。你自己筹措?哎,地方可是要遭殃了。他却不怕背这恶名。”
弘光很关切地问道:“老马,国库里莫不是没有银子了?”“这个”,士英说道:“银子还有些。”
“既有,为何不应了他?他们手中有兵,朕不想得罪了他们。”
马士英道:“给的银孥已是绰绰有余了。今日给了,明日他还来。北四镇与左镇一个接一个来,朝廷哪里受得了?幸而他们四镇也不和,若一齐张口来要,就要了士英的老命了。”
弘光哈哈道:“朕有老马,可以无忧矣!——既有银子,朕嫌天热,想去南方找个山避避暑,卿看可好?”
马士英心里暗笑,你这胖子心里怎么想,我会猜不到?却一本正经道:“陛下,你和士英说笑话吧?”弘光眨着小眼睛道:“笑话?不是笑话。朕是天子,一般是不说笑话的。不是朕一个人去,朕要你也同去。”
士英面色沉重,说道:“陛下可不要做这样的念想。如今闯贼未灭,又有清军已入山海关,占了北京城。清军的意图叵测,淮河以北已非我有,淮河以南士民沸腾。陛下待在南京城中要什么没什么,何必要往南去?往北,你肯定不干;往南,是覆亡之兆,千万去不得。”
弘光听得说了这么多,颇觉不耐烦,忍了忍道:“刘泽清的请求你不答应,朕的意思你又不同意!不好玩了,朕回寝宫了。”
士英喊道:“陛下,且慢走。士英还有事上奏。”弘光道:“什么事,快说吧。”“臣要荐一个人来做这兵部侍郎。”
“什么人?”“阮大铖。”
弘光十分诧异,“听说他是阉党,品行不堪。”
马士英叹息道:“陛下是误听了东林、复社那些伪君子的流毒。臣与大铖相交二十载,深知其为人。大铖先是东林一系,后来受了倾轧,才脱离了东林。东林党人尚不肯干休,大铖不得已借了魏阉的光。才一月,就无奈辞官归乡。大铖为人豪爽,心直口快,更兼才华横溢,知兵善谋……”
弘光摆摆手道:“行了。你跟他那么熟,当然要荐举他了,朕也懒得听。这兵部尚书本来是你兼的,你要启用个侍郎,就用好了。”
弘光说完自去,马士英后面拜道:“谢陛下恩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