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便寻酒家吃酒。只见一间小酒肆高挂的酒旗飘飘,家玉说道:“就去那家。”以智止住他道:“南京城中名楼多着,怎的去这小间?”又往前行,看见一座醉仙阁。招牌光亮,楼台齐整,门前立个后生,看见三人走近,打个躬道:“请入。”三人便走进去。
上了楼上雅间,小二先推开门进去,不渝待要入内,却狠吃了一惊。后面一个女人的声音震得他心头直颤。回转头去,斜角的一间门开了半边,不渝眼睛一探,却见着心头念念的张贞仪正在里面坐着,旁边是数个男女。
不渝不动。张家玉问道:“看什么呢?”也看了一眼,道:“原来这是个有妓可狎的酒楼。不要看了,进咱们的门去。”
不想不渝叫道:“不要胡说!”声音洪亮,里面的人都停下来看着他们。以智道:“两位,内中坐的不是别人,有冒襄,还有我的妹夫孙临。都是复社才子。”
说完,径直走入,笑道:“辟疆,克咸,你们留在南京倒愉快呢!可苦了我在京师。”
冒襄抬眼去看,惊道:“呀!密之兄,不曾想在这碰上你!”一桌的人都站起。孙临道:“大哥,好久不相见了。”张家玉也便走入,不渝跟后。
近处看时,里面六人,三男三女。张贞仪着一件粉色小褂,脸上匀了淡粉,又喝了酒,脸红扑扑的。目光流盼,只是不看左不渝。另一个女子,偎在一个男子身旁,小巧玲珑的鼻、唇,眉目藏着娇羞,套一袭碎花裙。第三个女子,拢着一个桃叶发髻,明眸皓齿,肤白似雪,批一件霞衣。三个男人,论相貌都不胜过不渝,然而不渝却很觉卑微,浑身不自在。
不渝很想离开,众人已让开三个位子,强邀他们坐下。不渝低着脸,坐在以智和家玉中间。以智说道:“六个人我只识得三个,辟疆,须是你来引介。”
“这个自然。”冒辟疆站起,指着第三位女子和孙临道,“密之,这位姑娘是南京名妓葛嫩娘,她本将门之后,父亲为流贼所杀,她才沦落红尘。孙克咸是你的妹夫,却也与她情投意合,你不要生气。即如我自己,本有妻室的,数月前已与小宛结为连理了。”
以智一愣,道:“克咸不是轻薄之人,我说什么。你和小宛成了好事?好事呀。我却错过了,可惜,可喜!”
冒襄继续道:“这两位是扬州去年的进士郑元勋和他的红颜知己张贞仪。元勋见授詹事府府丞。”
左不渝的耳朵忽然听不见声音了,他又合上眼,摇摇头,攥紧手。
方以智道:“幸会幸会。我这两位朋友也是卓异之士。一位是我桐城的小老弟左贯之,一位是东莞进士张家玉。我们三人一同从京师逃出来的。”
冒辟疆道:“辟疆这里有礼了。密之,当初还是你的一句话,我才知道小宛呢。我们同敬你一杯酒。”董小宛站起,捧着酒,道:“方公子,小宛时常还想着昔时的幽冶生活,游名山,品香茗,交知友。我们姐妹几个,你们四公子当时真是青春无忌呵。”
方以智道:“我须敬你们酒。”三人同饮了酒。
孙克咸道:“大哥,我也敬你酒。京师沦陷,你能回来,十分不易。”
以智一饮而尽,道:“我才做了两年的京官,就遭此变故,也是不济运。我自己还在其次,可悲先帝蒙难,大明日亏。当时在北京我也有几个朋友,有的降了李贼,从此即是仇寇。以智思量,我们都需要学些兵法武艺,乱世首要的是武不是文。”
孙克咸道:“我所思与大哥不谋而合。克咸虽只是诸生,却也欲为大明朝出一份力,尽一份忠。这一年多来,克咸每日习武,冀望有所用。”葛嫩娘道:“嫩娘虽是女儿身,何尝敢忘国仇家恨?亦学兵法,或效女将军林四娘。”
以智吃了一惊,心中想:这个女子比自己的从妹多容姿又多英气,难怪孙临要与她相好呢。
郑元勋道:“敢问左公子,出使京师可有所得?”不渝的脑袋正嗡嗡间,抬脸看他道:“说我吗?”张贞仪笑了,“不渝,你不要发呆。和你说话呢。”
不渝面无表情,“什么?”郑元勋道:“先前,我在南都众臣前毛遂自荐,欲出使京师,史大人则定了你的兄长左升之为使。不想未至京师,他却先回了。贯之兄你则在京师待了一段时间,所以元勋问你收获几何?”
不渝翻眼看他道:“没甚收获。见了皇帝,交了数个朋友,存了一番幻想,如今只想回桐城乡下隐居去。”又将眼低下了。
“哎,”,小宛说道,“左公子,你没喝酒,脸怎么那么红?”不渝心内惊慌,但还是很冷静地答道:“我见了你这样的美人,不自觉脸就红。”说完,连自己都有些咋舌。
此话一出,冒襄的脸一下拉长。小宛怕冒襄发作,笑着说:“左公子,不要取笑。你若没有中意的人,我可以给你做媒。”
不渝都不看小宛,“好。先说我有三样不要。一不要风尘女子;二不要贪财慕权的女子;三不要名士的女儿。”
这是一种怎样的态度?小宛与嫩娘都瞪着眼睛看他。以智急了,语气中带着责怪,“你说什么呢!哪来这三条?不渝,你今天怎么回事?说话胡胡的,好怪。”
张家玉方才开了口:“各位见谅,不渝他心中有事,今天有些失礼了。我领他回去休息。失陪了!”即把不渝拉起,说道:“我们回去。密之你陪大家尽兴。”
不渝即将出门时,忽然一挣,说道:“我有一首诗,诵完再走。”众人都将茫然的眼神对着不渝,听他缓缓吟道:“萋萋春草生,脉脉曲江流。江底屈夫子,水滨鹦鹉洲。落花随浪去,挥泪无缘留。生既失欢久,僧家看破愁。”
听得众人相互嗟讶。不渝与家玉都去了,冒襄咂嘴道:“诗是好诗。只是悲意太浓。”郑元勋一肚子疑惑,“他究竟是怎了?好像坐中有他的仇家一般。”
“他就是这样的人。你不要多想了。”张贞仪劝解道。
几人继续饮酒说话不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