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鼎不再看她,尽管她的湿润的目证明她就是苏珍。
苏珍手里取出一块方巾来揩双眼,刘鼎笑道:“哭什么,你看到我了,我也看到你了。我们都很好,全赖贝勒护持。”
苏珍垂下眉目,泪出得愈急,断续道:“妾有负郎君,郎君若怨妾,妾愿即刻就死。”刘鼎心中涌出无限凉意,只要听了这话,即使对她有怨,又如何能不顷刻消化?一面想,一面差点把持不住溢出泪来。赶紧调节了情绪,说道:“没有。你没有负我。你一个女人,十分不容易。所谓贞烈,都是蒙骗人的,有害无益。”他这样说,以为能安慰她,也使济度满意,不想苏珍啜泣不已,满面湿了。刘鼎见劝慰不成,立即改了语气,生硬道:“哭什么呢?我与你早已徒具夫妻之名,如今连名也没有了。你能遇上贝勒这样的人,是你的福分。你又不是什么天仙,又不是小姑娘。我也不瞒你,在西安时我是收了两个女人的。我如今还念着她们的美呢。”
这一说果然见了奇效,苏珍止了哭,然而又觉得不对,“你骗我!”刘鼎苦笑道:“多说无益。你今后跟着贝勒好好过活便是。贝勒一定会给我安排媳妇的。”济度将苏珍扶住,说道:“哭易伤身。你坐下歇息。”又对刘鼎道:“刘兄放心。你是我的友人,在府中无人敢使唤你。除了自由不得,其他无忧。”
刘鼎一声长叹。济度问道:“为何叹息?”有太多需要叹息了。而此时最使他叹息的莫过于不能保留住自己的女人了。甚至连他自己的命也要靠女人来保全。
刘鼎答道:“我想看一看我的儿女。”苏珍复从椅上坐起,说道:“我陪你去。”一面看着济度。济度说道:“你们去吧。我不去了。”
苏珍在前引着刘鼎走向别一间房。走不得数步,刘鼎已到苏珍前面了。“把脸上的泪擦干。”刘鼎回身等他。
“妾只是想等你。还有放不下儿女。不然一早寻死了。”苏珍言语微颤。刘鼎四面看视了,并无他人,低声问道:“他待你好吗?你有受委屈吗?”“他,他待我好的。那日他率家丁出城打猎,妾在河边洗衣……”“好了。”刘鼎止住她,“待你好就好。你已不属于我。记住了,不要离我太近。我的命在他们手中。”苏珍还有话说,刘鼎却不愿意听了。两人看视了两个孩子。孩子们也是满装,对刘鼎竟不是很亲热,刘鼎心中自责,也没多说话,只要苏珍好好呵护他们。
后面数日,刘鼎跟着王府管家做事,恭恭谨谨,小心翼翼,平时不多说话,见人多笑,也不与苏珍单独相处。
济度时常来找刘鼎谈天,并无贝勒的架子。刘鼎与他切磋武艺,还有相聊诗歌。确切地说,济度教刘鼎刀法,刘鼎教济度作简单的诗。
汉奴是要剃发的,济度因做出为难的样子。刘鼎知道他的意思,说道:“贝勒爷,王府中人都剃发,我自然也要剃。不然倘使外人知道,于王府很是不好。”于是将发剃了。
智顺王尚可喜是刘鼎的亲舅舅,早年在辽东降的满清。刘鼎免死一是济而哈朗与济度父子出力,二也是尚可喜的力保。他来郑亲王府看视了刘鼎,刘鼎也由人监着去回拜了他。
过了几个月,并无大事。一日,济而哈朗在家中设宴,来的客人多是满洲王亲。刘鼎旁边侍立。
济而哈朗笑谓众人道:“弘光小儿束手就擒,李自成丧命山野,大清国运昌隆。来,咱们同饮一杯酒!”满桌的人起身同贺。刘鼎听了,心跳陡然增快,热汗直流。残明都保不住了……闯王也死了……这来的太快了。他曾做过预计,事实比他的预计要糟糕太多。
次日,济度与刘鼎在演武堂中练习武艺。济度说道:“刘兄的本领大有进步。”刘鼎的心思哪在武艺上,略显急切道:“贝勒一身好本事,难道不想南下建功吗?”
济度笑道:“刘兄今日为何说这话?不是我不愿,昔日在关外以征战为常,自入北京以来不曾打过一仗,我早厌了这平淡日子。但南方有两位名王,多位贝勒和固山额真,如今更是捷报频传,我如何能去得呢?”
“贝勒如果有意南下,此时正是好时机。”刘鼎早思虑好了,说道,“形势将变。大敌已催,两王很可能会被召回。后面多将招抚,摄政王必遣一文臣南下主持。”
济度说道:“光一个文臣怎么行?”刘鼎笑道:“所以贝勒可以自荐,相随往南方,摄政王会准许的。”济度不信道:“兄今日说话有些突然,容我再思。”刘鼎点头,“贝勒若不信,请静待几日,看可如我所说。”
当晚,济度将刘鼎的判断与其父济而哈朗说了。济而哈朗喜悦道:“我儿所说与为父正同。”又奇怪道:“这是你自己想的?”
济度如实说道:“这是刘鼎说的。”济而哈朗沉思良久,说道:“自此人来我们府中,一直不见过人之处,为父也就没多在意他。今听你这么一说,倒真要留意他。当初山海关与潼关两战,虽然顺军都败了,但听闻刘鼎都曾出得好计。这样,我儿,明日你去问他,摄政王要求长治之计,问他有何看法。”济度答应。
次日一早,济度来寻刘鼎。刘鼎却还在睡觉,济度问道:“兄昨晚睡得迟吗?还不起呢。”刘鼎坐起,伸个懒腰,说道:“贝勒恕过。长日正宜酣眠。”济度笑道:“打扰兄了。我有一事相问,不知兄能否为我解答。”
“贝勒与我客气啥。说就是了。”
济度点头道:“摄政王问我父亲与诸王、贝勒,满人少,汉人多,怎样才能长治久安。”刘鼎问道:“是郑亲王要问的吧?”
济度笑道:“是家父要我问的。”刘鼎坐在床沿,沉思片刻,摇头说道:“这不是我能说的。你不该问我。”“刘兄虽是汉人,我以故友视之。有话但说无妨。”
刘鼎停了半晌,说道:“有二法:一是科举,二是剃发。科举夺士子之心,剃发夺百姓之形。天下可定。”他的声音不大,而且附着沉重与忧虑。实际上清廷已经施行科举了。这比蒙元,着实要高明多了。
济度似懂非懂。刘鼎补充道:“为我告诉王爷,残明定会再立一主,功绩在前,不可不争。”济度答应,过去把刘鼎的话都说与济而哈朗听了。济而哈朗惊讶道:“此人智谋不在为父之下,若不杀之必是后患。”
济度也吃惊了:“父亲未免有些思虑过多吧。他这样的身份如何能成为后患?倒是若能为我们所用,实是一件好事。”“也是。”济而哈朗说道,“你把他叫来。为父亲自问他。”
刘鼎听说济而哈朗要见自己,吸了一口凉气,暗思道:走还是死,全看这一面了。入得济而哈朗的书房,见济而哈朗温和的看着他笑,他深知济而哈朗是个皮里藏刀的角色,依旧放不开心神,下拜道:“王府奴才刘鼎叩见王爷,王爷吉祥。”
“起来,坐下说话。我长子常称赞你,本王如今有意重用你。”济而哈朗还是笑。
刘鼎起身,坐在一张花背椅的外沿,说道:“王爷若欲用我,刘鼎敢不效死?只是我是汉奴,怕有些……”济尔哈朗笑道:“这无妨。本王用人不疑。汉人又怎样?洪承畴难道不是汉人?他如今正是摄政王跟前的红人。”
刘鼎离座下拜道:“承蒙王爷不弃,愿舍命相报。”济而哈朗直视刘鼎道:“本王使你去关外如何?我在盛京有些牧场无人料理,你愿去吗?”
刘鼎一脸恭顺的神色,躬身道:“王爷所指,刘鼎所向。刘鼎入京被囚,若非王爷与贝勒,我怎能活到今日?王爷又不嫌刘鼎身份低贱而用我,不要说去盛京,就是去大漠,南洋,我也决不迟疑。”
济而哈朗看了刘鼎许久,笑道:“本王刚才说笑的。明日我即向摄政王进言,使济度率兵南下,刘先生随同相助。”
刘鼎心中欢喜,故作冷静,说道:“刘鼎一定助贝勒扬威立功于南方。”
不过两日,多尔衮颁下谕旨,命多罗贝勒济度为平南大将军携固山额真叶臣率旗兵五千南下,多铎与博洛待交割妥当后班师回北京。另任命洪承畴为招抚江南各省总督兼理粮饷,与济度、叶臣文武配合,平定南方。
刘鼎已做好所有准备。此次南下,他决定斩断一切牵挂,不作能回来的打算。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