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勤又是摇头。
见齐一鸣变了脸色,料想是自己太过寡言令姐夫不喜,犹豫了下,期期艾艾地道,“后娘对姐姐说,有能耐的女子,无须整日钻在伙房里,将自己弄得灰头灰脸的。只需硬气一些,自有婆婆小姑分担家务杂活,自己养好双手,摸准夫、夫君的心思,恩爱小意,便能盛宠不衰,否、否则,要步我娘的后尘。是以,姐姐从不动手煮、煮饭……”
何勤越说越小声,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感觉姐夫身上散发出浓烈的寒冷之气,令他仿若置身于冰窟,心魂都似冻僵了。
齐一鸣双拳紧握,双眸里风起云涌。
一方面痛恨梁氏的狠毒,一方面,也恼怒何苗的隐瞒。
农家人做菜,也只是随意做熟了吃便算,调料基本没有,切菜也不讲究,随便切碎了便下锅。
不久前,她为他亲自下厨,爆炒猪肠子、猪肺,煲汤、煎米饼,可见她对火候的掌控恰到好处,调味料搭配精准、切菜的刀法如此的娴熟,味道好到人人交口称赞,没有个十年八年的功夫,断然做不出来的。
可她在娘家十指不沾阳春水,这些事怎么可能会?
何家也没有那个能力提供如此多的配料与食材让她练习,同在一个屋檐下,她也不可能瞒得过家里人,暗地里自己偷偷琢磨吧?
综上所述,识字、烹饪,全见不得光……那只能说,她背后有人,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对她加以培养了。
为何要培养她?
脑子里不禁想起,她与李文书相会时的样子。
神色羞涩、甜蜜,眼里满是爱慕,看不到也感受不到外界,那样毫无保留的信赖、全心全意的付出……
难道,李文书便是她背后那人?
……
何苗搂着孩子浑浑噩噩地睡了许久。醒来时,看到矮柜上搁了饭菜。
一碟野猪肉,一小碗白菜汤和一碗干饭。
饭食简单,且又已凉透,她没有什么胃口,从角落的竹筐里拿了颗异果,擦了擦,放进嘴里吃。
这些从万药山带回来的异果芬芳扑鼻,放在她房间里,王婆子也知道。
不过她想是儿子专程留给媳妇的零嘴,她是不会说的,自己也舍不得吃半颗,除非何苗拿给她。
真是个好婆婆!
忽然想起,这样一位绝世好婆婆眼下是恼了自己的,便神色一怔,吃果子的动作便停了。
原主真是作死,成了亲还去找男人,搞得自己现在替她背黑锅。
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婆婆原谅自己呢?
何苗陡然便烦躁了,甜美多汁的果肉,在嘴里也失了味道。
剩下的半只果子怎么也吃不下,便也随手搁在矮柜上。
只是,突然,一道阴森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果子是鸣儿留给你吃的,而不是让你浪费的。”
何苗被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王婆子沉着脸站在身后。
她的腰板挺得笔直,双眸犀利,威严十足,如若忽略那满脸的褶子皱纹,倒像极了那些大户人家的祖母。
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平日里她和蔼可亲,倒不觉得如何,眼下她身上再也半点温暖气息,便有几分做婆婆的威势了。
何苗低眉顺眼,赔着笑,“娘,果子太大了,我吃不完……”
王婆子双眸锐利如刀,“鸣儿一担果子能卖一千两,一担就按一百个算,一个果子就价值十两。你每日不吃饭,只吃果子充饥,怎么也得吃掉三四个,也就是说,三四十两。你一日就吃掉普通人家三四年的吃穿嚼用,你说你多可耻?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都没有你铺张奢侈。”
她满面寒霜,逆着光一步步走来,带着迫人的气势。
何苗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她知道果子的价值,可想着空间里还有一整筐收了的没卖掉,以后也还可以种许多出来,便没有太珍惜,想吃就留下吃了。
婆婆大概也能猜到她还会有许多,所以,从来都没有说过什么。
可眼下,她竟拿这个做文章……
何苗深吸了口气,道,“娘,我以后不吃了便是。”
王婆子语气冷锐,“好端端的你为何不吃?你是不是想同鸣儿说,是我不让你吃的,让他与我生了嫌隙?”
得了,又成了她的错,她不说话了总可以了吧?
然而,这也不行。
“你必须把这半个果子吃完。外边的人千金难求一枚,你这日日吃着还要浪费,这是犯贱还是怎的?”
王婆子语气充满了嫌恶。
何苗倏地转身看她,眼眶瞬间就红了,“娘,你……”
今日之前还对她如珠如宝,就因为那陈氏的一番话,眼下便当她是草,这巨大的反差,她真的受不了。
王婆子眸光闪了闪,冷着心肠道,“喊娘也没有用,你犯下的过错太多,如若我再纵着你,百年后,我也无颜见齐家的列祖列宗。”
“娘,可是我已经改了啊!我不再听梁氏的话,也不骂人、不刻薄,更不会去见那个李文书……娘,你还想我怎样啊?”何苗泪如雨下。
“你一个已婚妇人,窥觊别的男子,就已是罪大恶极,岂是你三两句话便能揭过的?若不是念在你为我齐家添了一对龙凤胎,我早便禀告里正,绑你去了浸猪笼!更何况,你这样不知检点的女子,即便你对这个李文书歇了心思,还会有更多的李文书被你遇见。”王婆子面无表情地说着,可如若仔细看,她眼里也泛着泪光。
她伸手将何苗纹丝未动的饭菜放入木托盘里,道,“把果子吃完,别让我说第二遍。”
何苗一屁股坐到床边,面色如丧考妣。
一次不忠,百次不容,她能理解王婆子的行为。而她既继承了原主的一切,这些本该是原主承受的痛苦与报应,她也得承受。
她难受的是,王婆子之前对她那么好,眼下如此的厌恶,她心里落差太大。
还有,她与王婆子之间的关系陷入僵局,找不到突破点。
而且,即便能与她和好,只怕她的心里也会有芥蒂了吧?
难道,又重走前世那被婆婆排斥、嫌弃,被丈夫抛弃的老路吗?
何苗呆呆地看着窗外,不知坐了多久,外边夜幕已降临,她感觉浑身冰冷麻木,才伸手把吃了一半的异果拿起,机械地、一口一口地吃着。
以往甜美多汁的美味果子,此刻吃起来,味同嚼蜡。
外边的夜色黑沉如墨,如一张大网,一点点向她压迫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