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一辆吉普车从京城方向上飞驰而来,车轮滚滚,掀飞起丈余的灰尘,如同一条灰色的泥龙一般直冲天际,远远看去,尽然不比他们这里的数堆炊烟弱多少。
已经回到三连的石头,远远看着那条“泥龙”不由自主的皱紧了眉头,前些日子一路撤退的时候,他们生火造饭的炊烟给他们带来了不小的损失,那冲天的烟柱无疑给鬼子的飞机指明了方向,炮弹丢下来那是一砸一个准,让他们吃尽了苦头,所以看着四下里炊烟升腾灰尘飞扬的情况,他就有种莫名的不安感。
吉普车以极快的速度飞驰而来,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便是到了他们的面前,引的三连众人一个个惊疑不定的看着,纷纷猜测着车上是哪位长官。
不待车子停稳,便是看到一道敏捷的身影打开车门跳了下来,让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的是,车子上下来的人尽然是他们营长郑浦生。
“你们连长呢!快叫你们连长过来!”郑浦生一下车子便是看到了迎上来的二排长刘文锋,此刻正是二排当值,第一时间应付各种情况也是他的职责所在。
刘文锋敬了一个礼,说了一声连长在后面,我立即去叫,结果刚一转身,便是看到了赶来的石头。
“营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团部也没有粮食了吗?”石头急忙赶来,焦急的问着,看着吉普车似乎没装什么东西,焦急的表情溢于言表。
“石头,听说你又升官了?是不是得请我吃顿酒了!”车门打开,一道爽朗的笑声传来,闻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笔挺军装的上校军官从吉普车里走下来,剑眉星目,线条刚毅,浑身上下给人一种凌厉的气势,正是从小柳河分别之后便是没有再见过的305团团长张灵甫。
石头吃了一惊,身子本能的挺的笔直,端手敬着礼,便是惊声问道:“张团长,你……你怎么有空来这。”
看着石头拘谨的样子和明显弱了一圈的身子,张灵甫回了一礼之后,便是快步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饶有兴致的看了看石头衣领上的上尉军衔,啧啧有声的说道:“你这升官速度,当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二个月就从一个小兵升到上尉,说给谁听都不敢相信啊。”
石头着急于粮食的问题,想要询问营长,但面对着张团长又不能左顾而言他,只能苦笑着说道:“我这都是运气好。”
张灵甫却是毫不在意的哈哈笑道:“这打仗啊,就是一半的实力外加上一半的运气,照你这么说,你也算是一员福将了,看来这一顿酒是肯定少不了得了。”
石头用几乎哭出来的声音说道:“张团长,我们连饭都要吃不上了,哪里还有酒喝!”
郑浦生这才开口说道:“石头,刚刚团座说了,天黑之前补给就会送到咱们营,除了粮食之外,还有一部分枪械,啧啧,张团长说的没错,你小子可真是一个福将,缺什么就来什么,好事全让你碰上了。”
“真的?”石头闻言大喜,急切之间一把就抓住了郑浦生的胳膊。
看着郑浦生紧皱起眉头的样子,石头也是豁然惊醒,赶忙的松开了手,瞬间明白了自己这样子确实是严重失态了。
或许是碍于一旁张灵甫在,郑浦生只是对着石头翻了翻白眼,便是没有再说什么,换做平常的话,可真是少不了一顿臭骂了。
对于石头的表情动作,一旁的张灵甫只是带着笑意看着,等他们说完了,这才对着石头说道:“上车吧,趁现在时间还早,跟我去一趟城里。”
面对着张团长这突然其来的话,石头不由疑惑的看向了郑营长,这短短时间内的一连串话语,真是让他有种天上地下,摸不着头绪的感觉。
郑浦生看着石头一脸茫然的样子,顿时无奈说道:“张团长这次来,是特地接你去城里看病的。”
“看病?”石头念道了一句,旋即双手蓦然颤抖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盯着张灵甫说道:“是看脑袋吗?是找回我忘记掉的那些东西?”石头说着,全身颤抖的更加厉害了,一直因为连番血战而压抑在心底的情绪,终于在此刻迸发了出来。
自己是什么人?家在哪里?父母亲人们怎么样了?这一连串的疑惑一涌而上,蓦然间占据了石头的脑海,让他忽然之间就想放弃一切去寻找这些毫无头绪的答案。二个半月,对于常人来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于他来说,却是度日如年,那种对于身份的茫然,对于亲人的思念深深的折磨着他,如果不是一场接一场的血战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恐怕他早就要被这种迷茫折磨的疯掉。
张灵甫看着临阵对敌凶悍无匹杀敌如宰鸡一般的石头,蓦然间几乎崩溃的样子,心中也是一酸,顿时叹息道:“在罗店的时候,我就曾跟师座申请让你去后面找个医生看看,但当时战况焦灼,局势吃紧,实在没有办法。如今淞沪已为日寇所占,大军一溃千里,我们反倒是空了下来,倒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去看看吧。”
石头听着张团长的话,不由的深吸了几口气,对于张团长的感激也是让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跟张团长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关系,在罗店的时候,他甚至还差点失手杀了当时还是参谋的张团长,而在这么长的时间后,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张团长却依旧记得以前像是随口说出来的话,这种言必践之的举动,真是深深触动了石头内心之中最软弱的地方。
不过,石头在稍微冷静下来后,却是出乎人意料的说道:“张团长,能不能带老伯一起进城!实在不方便的话,能不能先送老伯去医院看看!”
一旁的郑浦生一愣之后,也是心中暗自感慨不已,补充说道:“张团长,老孟躺在单架上已经有四五天了,情况不太好。”
张灵甫显然对老孟还有印象,顿时皱眉说道:“是你们三连那个年纪最大的老兵吗?”
“是的,团部的军医看了几次都没有什么起色,这样拖下去恐怕不行!”郑浦生自然是没有将军医先前的诊断说出来,这也是想让老孟能到医院去看一下,毕竟军医一般就是精于枪伤刀伤,而身后就是首都,能到那里看一下,对于老孟的病绝对是大有好处的。
张灵甫也是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道:“事不宜迟,那就快点动身吧!”
车子很快就启动了起来,有营长重镇,有柱子和刘文锋等人留守,石头根本没必要担心出现什么突然的变故,他带着小山东两人架着老孟坐在吉普车后,看着窗外的景色快速的朝后面蹿去。
虽然飞奔的吉普车十分的颠簸,但对于第一次坐车子的两人来说,这种新奇的情况,让他们暗自称奇不已,而石头则是隐隐觉得似乎有点似曾相似的感觉,不过细细思索,却是毫无所获。
车子开了一段时间,那种新奇感过后,他们的神情也是越来越凝重起来,车窗外,随着他们越来越靠近京城,拖儿带女赶路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他们或是背着包袱,或是推着板车,甚至还有人赶着牛车拖着满满当当的家当一刻不停沿路走着。
隐约间只听见坐在前面的张团长叹息道:“自倾辀张,困于逆乱,国破家亡,亲友雕残。负仗行吟,则百忧俱至,块然独坐,则哀愤两集!耻辱,军人的耻辱,所有中国人的奇耻大辱!不灭倭寇,今生誓不还家!”
石头听不懂张团长前面念的是什么,但字句之间深深的哀伤悲痛,却是深深的影响了他,让他不由自主的问道:“张团长,我一直没有想通,为什么我们要放弃青浦?为什么要白白放弃苏州?一路上数座大城,几十座县城,无数村镇为什么就这样白白拱手让给鬼子?我们还有军队,还有枪,为什么就这样丢下老百姓不管了?不是说当兵打仗为的就是护国安民么?”
张灵甫听着后面座位上传来的声音,并没有回头,而是长叹一声说道:“兵败如山,一溃千里!如此多的部队仓促撤退,建制跑散的情况下,命令都不知道朝谁下,这又怎么能持续作战?而且上峰考虑的是全局,我们看到的只是表面,以中国之大,又岂能困束于一城一地之失,这些都不是我们这些人可以看明白的!”
石头闻言也是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问道:“张团长,那我们退到这里不走了,是不是就是要在这里跟鬼子决一死战了?”
“一国之都意义影响深远,自然是不会轻易放弃,但我们是不是参战,在命令没有下来之前,谁也说不清楚。”旋即,张灵甫也是语气冷肃说道:“如若能够埋骨沙场,与京城共存亡,倒真是军人之不二归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