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院子的外面是留有哨兵的,虽然他们如今撤到了团部所在的位置,但身处战场,时刻保持警惕也是存身立命的根本,不过他们也就只能保持着一个双人的步哨了,对于人数稀少的他们来说,仅仅是这一个哨位,全连的人每天都要挨个轮值一遍。
“张参谋?张团长?”躺在椅子上的石头豁然惊醒,一个翻身就要出去迎接,却是被一旁眼疾手快的小山东一把扶住,直愣愣的坐在了椅子上。
“连长,你的伤还没有好……”小山东看着石头激烈无比的模样,小声的关切说道。
“张参谋,是张参谋,听营长说张参谋去整训部队了,怎么会在这里?”石头激动的说着,对于这个早在罗店南郊阵地上便认识的军官,比别人无疑显得更加的亲切,说起来,应该是跟郑营长差不了多少吧,毕竟已经多少在一起战斗,并给了他很多的关怀和帮助,直到现在,石头还记得张参谋跟他说的那些话,什么兵法,阵型之类的,尤其是那句,“等这里的仗打完,我请师座帮忙,找最好的医生为你看病。”
“难道不欢迎我来这里嘛?”就在这个时候,院门口已经传来了一声爽朗的笑声,紧接着,便是呼啦啦的一群人进了这个院子。
原本宽敞的院子顿时显得拥挤起来,那些十来天来只是懒散的晒着太阳,悠闲的过着日子的三连众人,则一个个挺直了身子,尽量的保持着敬礼的标准姿势,可身上凌乱的军装和一个个邋遢的仪容却是出卖他们先前的慵懒。
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军官,笔挺的军装,一丝不苟,上校军衔耀眼异常,只是远远看一眼,便能让人感觉到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而那原本白晰的皮肤,近一个月未见,已经黑了不少,不变的却是那刀削斧凿般棱角鲜明的脸庞,外加上透露出刻骨的刚毅,饱含犀利的眼神,真可谓是剑眉星目,英武不凡,整个第五十一师,除了张灵甫外,哪里还会有其他人。
此刻的张灵甫却是少了一分严肃,多了一分平和,脸上带着一抹笑意,看向石头的眼神也是饱含着赞赏,随即便是柔和的问道:“听程团长说你受伤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石头推开小山东阻拦的胳膊想要站起来,而小山东那原本有力的胳膊,也是顺势的让开了,他这一瞬间,也被张参谋的强大气势给震慑住了,顿时想到了连长这样坐着跟长官说话,实在不好,万一有点什么不高兴,那他们可就完了。
还没等石头站起来,张灵甫便是龙形虎步的迈了过来,强劲有力的双手抓住了石头的身子,往下一按,便是让石头躺了下去,含笑说道:“都是并肩杀虏的弟兄,顾忌这些虚礼干什么,养好伤,早点回前线打鬼子才是最重要的。”
看着张参谋那满是关切的神情,听着这平朴却是坚定有力的声音,石头突然间感觉这段时间以来的那种压抑情绪一扫而空,那种对于长官们争权夺利,不择手段,以致于信心尽失的感觉都变得无足轻重起来,也许那只是少数的军官?也许更多的长官,还是像张参谋这样一心想着驱除日寇,光复家园?
脑海中激烈的斗争着,石头的嘴里也是不慢,急忙应道:“张参谋,我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这段时间一直在静养,这些天下来,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这个时候,一旁的李文光不知道从哪找了一个板凳过来,想要递给张参谋,却是发现上面脏的要命,还挂着一团干枯的泥巴在上面,这可让他傻了眼,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举手无措的僵在那里,滑稽无比。
张灵甫就像是没有看到他的那种尴尬神情一般,顺手便是接过了那脏脏的凳子,看都没有看一眼,便是放在石头的躺椅边上,顺势坐了下去,这下子可让石头也是无奈了,他像老爷一样的躺着,挂着上校军衔的张参谋却是在一旁坐在小板凳上,这是什么样一种情形下,简单让他如坐针毡啊。
似乎看出了石头的不安,张灵甫笑了笑道:“这次一回来,便是听到程团长说你前段时间屡立战功,尽然以一个排的兵力击溃日军一个中队,又俘虏了二十三个日军,这种辉煌战果,算得上是淞沪会战以来,以弱胜强之典范,又闻你领一排守小柳河,抵挡日军二个中队三天三夜之猛攻,以损折半数兵力之损失歼敌近百人,啧啧,石头,这两仗下来,你可也算是我们第五十一师的名人了。”
听到张灵甫满口赞誉之词,石头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他急忙说道:“张参谋,仗是一排的弟兄一起打的,我也不过就是其中一员,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再说,这也是我们的运气好,鬼子进攻的时候,没有摸透我们的虚实,在接战之初吃了亏,后来要不是团长他们的反攻及时,我们可能没法活下撤下来。”
张灵甫闻言点了点头,又是称赞道:“不错,不错,居高而不自傲,胜而不骄,这才是真正的大将之风啊。”
张灵甫的话一出口,那些跟他来这里的人也真算是一个个变了脸色了,跟在这个团长后面已经有近一个月的时间了,团座的严厉和勇悍是他们深深所敬畏的,而且团座这个人讲话说一不二,从来不说废话,也不跟人客套,至于称赞别人的情况虽然也有,但往往惜字如金,像眼下这里如此称赞一个年轻人,倒真算是一件奇闻了,这些话要是传回团里,定然会引起无尽的猜想。
石头不知道这些,他跟张灵甫虽然认识有一段时间了,但那个时候,基本上都在打仗,相互之间的交谈也不过就是只言片语,对于张参谋这个人的认识,也只是停留在那些话语和指挥作战方面,像这样毫无顾忌的闲聊话家常,倒也算是第一次,却是没有想到尽然是这样一种赞口不绝的情形,这让他十分的感激,却也很是不好意思,他可实在不认为自己做了多少了不起的事情,拿枪打鬼子,上战场拼杀,不过就是他们这些人的职责而已,可实在不像张参谋说的那样突出。
看着石头有点不安的样子,张灵甫话题一转,轻笑的问道:“听到你这样出色战果的时候,你知道我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石头茫然的摇了摇头,张灵甫却是哈哈笑道:“我当时就在想,你的脑子是不是突然就好了,把以前的事情都想起来了。”
石头一愣,却是随即苦笑道:“以前的事情,就像是一团迷雾一样的,无论怎么去回想,也都是没有丝毫的效果,甚至连爹娘长什么样子都是没有丝毫的印象,我真害怕以后就一直就像这样,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来,要到什么地方去,不知道为什么会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种没有丝毫进取心,满是颓丧的话,要是被别的长官听见,准是引来一顿骂声,这也是石头不懂得人心险恶,不懂得一些顾忌的原因,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旁的老孟和柱子都是露出了担忧的神色,而在他躺椅旁边坐着的张灵甫听了,却是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好像很有同感一般的说道:“不错,这个世界上,其实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都说无知者无畏,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可怕最痛苦的。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就没有自己的奋斗目标,就没有前进的方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凭借着自己的本能,直到最后死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死。”
轻叹了声,感慨于石头如今的情况,张灵甫摇头说道:“去整训305团之前,我曾与师座说起过你的事情,不过战况激烈,防线吃紧,师座也没有时间安排,至于将你送往后方治疗,一来与军规不符,二来也因为医疗队中大都是些外伤医生,所以事情就拖延了下来,这次回来,我又打听了一下,脑部方面的专家,军队里面是很少见的,就算有,也都是在几个大城市里,也只有等这里的仗打完了,才能再想办法,在这一点上,我是失言的,还望石头多多包涵!”
石头早就听营长说过张参谋帮他安排治疗的事情,如今听到张参谋如此帮忙,尽然还要向他道歉,整个儿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用泛起泪水的眼睛看着这个原本应该高高在上,此刻却是坐在他身旁的军官。
石头眼睛里面涌起的泪水,其实就是最好的回答,张灵甫看过之后,只是喃喃道:“此事处置不利,于心有愧啊!”
默然半晌,张灵甫像是想起了什么,便对一旁的一个上尉军官说道:“把东西拿过来。”
见过这个上尉军官上前两步,恭敬的将一个皮箱递了过来,张灵甫接过之后,对着石头道:“这是我当年于黄浦军校学习时的教材和课堂笔记,一直留在身边添做纪念,上次于阵地上探讨,知道你对兵形阵势好像有所记忆,这次便是带了过来转赠于你,看看能不能由此让你找到一个突破口,若是有所收获,也算是让我能减轻一点心中不安了。”
石头闻声再也忍不住,当下感动的挺身站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