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的这一举动叫我十分慌乱,眼下可不是在王府,何况身旁还站着灵华君一行人及一队兵将,可他偏偏旁若无人地将我拦腰抱起,便往营帐行去。
我挣扎了几下,发现他用力将我抱紧,根本容不得我造次,便不得不将头深深埋了下去,恨不能即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我不敢往灵华君那里看去,亦不敢想象此刻他的脸上会是何般的神情。但转念一想,又觉得灵华君该是不会在意这些的。此行他的目的便是将我送到三皇子身边,如今,使命已成。余下能让他费心的,也只有拨正子戟的命盘了吧。
心中涌上一丝失落,我将身子蜷在三皇子的怀中,不再动弹。三皇子每行一步,我便知道自己离灵华君又远了一分。
直到入了营帐,三皇子才小心翼翼地将我搁在榻上,继而抬起我的脚仔细查看。他虽低垂着头,我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担忧:“遇袭一事,我已得报。若非军令在身,我恨不能即刻策马赶到你的身边去。幸而你伤的不重,否则我不知如何是好……”
说到这儿,三皇子抬起头,目光笃定地看向我,许久都不曾言语。屋中明亮的烛火映衬着他的双眸熠熠生辉。
“毓儿……”三皇子看了我半晌,突然抬手抚上了我的脸颊。我一惊,便下意识地朝后躲闪。三皇子的指尖悬在半空,一动不动。我瞧见他眸中翻涌,生怕他下一刻便动了怒。但片刻之后,他只是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赶了这么久的路,饿了吧,我叫他们备些吃的。”
说罢,三皇子缓缓起身,便转身要往帐外行去。
“三皇子!”我轻拽着他的袖摆。
三皇子回过头,神色中有诧异似乎也有所期待,似乎在等我同他说些什么。然而我只是微微垂下头去,低声道:“三皇子不必这般兴师动众,我入军营,想必已是流言四起。眼下三皇子军令在身,若是这般将顾着我,只怕会动乱了军心。”
“你是我的人,我自然要顾着你。”三皇子转而握住了我的手腕:“安心吧,我知晓该如何。”
说话间,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我的手腕。我因方才那句话和如此亲昵的举动觉得羞怯,便赶忙抽回自己的手,将头别了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仿佛听到三皇子低低叹息了一声,继而大步行出了营帐。见帐帘落下,我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手腕,脑海中忽然闪过被月老系上红线的模样,那光芒倏忽一闪,便消失不见。红线的那端,并非我期盼执着了许久的灵华君,而是眼前这位三皇子。
想到这儿,我有些惊颤,无论如何我如今的身份是皇子妃。先前在府中,三皇子虽有亲密之举,却并未再进一步。可方才听到他说的那句“你是我的人”,心中却不免有些惧怕。我来此处,不过是为了拨正当日触动的命盘,可我当真能护的自己周全吗?
心中有诸多担忧,可让我惊讶的是,三皇子只是吩咐人送来了饭菜,而后便一直在灵华君所居的帐中议事。
入夜,我躺在榻上,怔怔盯着桌上的灯烛发呆。虽觉得十分困倦,却也不敢轻易入睡。生怕三皇子回到帐中时,昏沉之中难以应对。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看见帐帘微微一动。原本有些昏沉的神志瞬间清醒,我连忙从榻上坐起,却见入内的并非是三皇子而是绵蛮。
“怎么是你……”
看到绵蛮,我身上便渗过一层寒意。脖颈处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仍然存在。
“怎么?”绵蛮行上前来,露出一抹浅笑:“看到来的人不是三皇子,觉得失望?”
我暗中攥紧了被角,把身子朝后挪了挪,生怕下一刻绵蛮那柔弱无骨的手又紧紧锁住我的喉咙。不过细细想来,如今是在军营之中,三皇子又在不远处的营帐里,想来绵蛮也不会有所举动。
“三皇子同公子议事,要我前来告诉你一声,他今夜不回营帐了,让你早些歇着。”绵蛮行到榻边,自然而然的落座。
虽然我不愿见到绵蛮,但她带来的消息无疑是好的,我与三皇子之间,如今也只能是拖一日算一日了。
“瞧你这模样,倒似是安心了许多。”就在我愣神的空当,绵蛮突然开口,继而她微凉的指尖便在我的一侧脸颊上轻轻滑动着。
彻骨的寒意。
我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动弹不得。那感觉仿佛昔日在九重天上被玉蓁帝姬注视着一般,有种无法逃离的窒息。
眼前的绵蛮明明美得不可方物,可是没来由的却让我心生胆怯。从前在教舞坊中,她还曾为了周护我而受伤。但此刻的她,却不似当日。我不知她为何会如此,却能从她的瞳眸中察觉到深沉的恨意。
只见绵蛮缓缓靠近我,她身上浅淡的香气将我萦绕着。耳边是温柔却冷寒的声音:“我倒很想看看,你能撑多久。”
听到这没头没尾的话,我有些茫然。可不等我开口,绵蛮便起身,莞尔一笑,款款朝着帐外行去。
直到桌上的烛火传来“噼啪”灼烧的声响,我才恍然察觉到自个儿的身子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一般,僵硬了许久。待回过神,松懈下来,浑身的气力又像是被全然抽去。倒在榻上,无力地望着营帐篷顶,困意全无。
绵蛮为何要说出这样一句话,我百思不得其解。犹记得当初是三皇子将她带入了嵌花楼中,依三皇子所言,绵蛮应是他亲选亲定。将她放在灵华君身边,想来是为了助灵华君一臂之力。可仔细想想三皇子的权谋算计,只怕这其中还有一层监视之意。
可不论怎么说,灵华君本就是为了拨正命盘而来。他断然不会做出对三皇子不利之事。即便三皇子不明这其中缘由,也该从他如何对待绵蛮上猜出一二分来。绵蛮是灵华君心尖上的人,他很是疼惜。撇开三皇子所不知的命盘之事,只要他能将绵蛮握在手中,便可控制灵华君。至少看起来应当如此。
于我而言,绵蛮到底是不是九重天上的那位仙子已经不重要了。因为灵华君望着她时的双眸就已经足够说明一切。我之于灵华君,不过是执在手中的一颗棋,在那盘执命棋上,灵华君拿捏着我,所想着的,只有一件事,便是该如何抑或何时将我落定在命定棋盘之上。
盯着灼灼燃烧的烛火,却不察夜色一点点的深沉下去。细细想来,这些时日,我的心如同被搁置在炭火上反复煎烤着,看到灵华君的每一刻,九重天上的记忆也好,秋实书院的岁月也罢,都拼命挤入我的心,像丝线一般将我的心一圈圈地缠绕起来。然后不动声色地越勒越紧,待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心尖上的那一丝血,已流的干尽。纵然每个清晨,仿佛都会再度被注入,但日复一日,心尖上的血越来越少,而我的心在日积月累的疼痛之中,也渐渐变得麻木。
在反复的思量与折磨中,我的心渐渐沉静下来。如若说,我只能是灵华君手中的一颗棋,那便只做好这颗棋,不该再有任何奢望。
待天边渐渐翻出鱼肚白,灯烛也落下了最后一滴泪。一夜未眠的我从床榻上起身,四下打量帐内。三皇子果然一夜未归,我不知他确有要事同灵华君商议,还是寻了借口为我着想。起身行出帐外,便见有兵士有序地在营地中来回行进。虽没有谁走到我身前来,但我却能察觉到那些兵士的目光带着探寻和好奇不时地投落在我身上。
“这么早便醒了?”身侧突然有人开口问道。
我回过头去,却见三皇子立于一旁。不知他何时来到帐前,只是瞧上去的确是一夜未眠的模样,眼窝略有些深陷,唇边也有青色的胡茬冒出。虽有些疲惫之色,但神情中的锐气却丝毫不减。
他同在京城时全然不同了。彼时见他,虽有抱负,可碍于局势,他不得不做出一副流连烟花之地的纨绔模样,我依稀还记得他在嵌花楼中揽着那些女子调笑做戏的场景。但此时的他,身着兵甲,浑身上下似有万丈难掩之光,便是站在初晨的朝阳里,便足以夺目。
“在想什么?”
许是见我长久地盯着他,三皇子疑惑地问道,继而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兵甲,恐有什么不妥之处。
我弯起唇角淡淡一笑,便如实相告:“只是觉得三皇子同从前不一样了……”
三皇子微微一愣,目光便牢牢定在我的脸上,连瞳眸都不曾轻然颤动。可瞧着瞧着,他的眸中却似有一弦冰冻的清泉渐渐融化开来。
他忽然抬起手,落在我的脸颊上:“毓儿,你这般笑着,很好。”
脸颊微微一凉,我的心自然一惊。与此同时,我察觉到路过兵士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慌忙朝后退了一步,垂首低声道:“三皇子,军营之中,恐有不妥。”
三皇子抬眼瞧了瞧那些兵士,便悻悻收回手:“你不必忧虑,还有半月便至凉城,到时候,你便留在城中。待战事告捷,再带你一道回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