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直到天色大黑才清醒过来。她动了动手指,只觉得浑身无力且疼痛难忍。晃晃脑袋,里面像是灌了铅一样沉甸甸。
晕黄的煤油灯下,杨越坐在床头桌子边,一手支着额头,正在打盹。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不知道睡梦里有什么事情让他觉得不安稳。阿兰想起他的眼睛。眼皮总是微微的下垂,让人无法看清楚他的眼神。如果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那么,他就是不想让人猜透他的心思?
阿兰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可仔细去想的时候,又抓不准那个灵光乍现是什么。或许真的是人在生病的时候最为脆弱,在睁开眼睛那一瞬,迎接自己的不是一室的昏暗冷清和无尽的孤寂。昏黄如豆闪闪烁烁的油灯,空气中残余着的药香,有人守在身边,驱走所有不安,听他若有若无的轻微呼吸声,天地间不是自己孑然一身。
视线不由自主的就移到他的唇上,有些薄,下巴也很光洁,没有短髭。柔软,略带微凉……“咳……咳……”阿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起来。
在她咳第一声的时候,杨越就清醒过来。张开眼睛的一霎,犹如初醒的豹子,警觉敏锐的环视,看见阿兰咳的脸通红,赶紧起来拍拍她的背,递水过来:“喝点水,压一压!”
阿兰灌了一大口,平息了些,脸上的燥意一时半会没消去,只顾低着头,也不敢多张望。
“什么时候了?”她低声问道。
“戌时一刻。”
“这么晚了?”
杨越点点头:“你饿不饿?瓦罐里温的有肉粥,我端来你吃。”
他一提饿,阿兰还真觉得腹内空空。落水不知道有没有多喝水。想到自己向来自诩水性很好,这一次差点丢了小命,就暗自惭愧。都怪这身衣裳太累赘,要不然说什么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乌龙事件!
想到衣裳,阿兰忽然想起在水里最后的意思中,他解了自己的……掀开被子,脸色一变——虽然不至于迂腐到被人摸了胳膊就要挥刀自断手臂的,但是也没有思想开放到被一个男人看光光还无动于衷的。当时种种涌入脑海,她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一抬头看见杨越手里端着个小瓦罐,颇有些尴尬的站在门口。阿兰嗫嚅了几下:“你……”
杨越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样,走了两步:“粥来了,先吃点吧!”
阿兰默默的接过来,掀开盖子,顿时香气扑鼻、萦绕盈室。“你吃过了吗?”看样子,这位铁匠厨艺还不错。
杨越点点头:“吃过了。”
一时间小小的房间里沉默了下来,只听见勺子和瓦罐轻微碰撞和两个人细细的呼吸生。灯火闪烁,杨越站起身来拿针挑了挑灯花,顿时明亮了许多。
等到阿兰吃完,杨越看着她:“你好好休息吧!”
阿兰垂着眉:“今天多谢你了,要不是你,我就没命了!”
杨越收拾瓦罐的动作顿了一顿:“不用客气。事出意外,谁都没想到。今天陈家大嫂子跟我说了,等你身体好点了,我就托人上门去提亲。”
阿兰一个晃神,没听清楚。恍惚听见提亲两个字,愣住了,反射的问:“提亲?提什么亲?”
杨越扭过身体,定定的望着她:“我们的亲事。”
“咳……咳……咳……”阿兰又大咳了起来。杨越抢步上前,手伸了出去却没有拍到她的背上:“你不要激动!我知道现在说这件事情有些突然。不过事情既然发生了,我自然要负责的。不会毁了你的名声和名节。当时……当时我只是想着救你,情急之下的确是过于唐突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本来是想把你送回去的……”杨越顿了下,略过那时情景,阿兰一想也就明白了。且不说她的身份,光看她浑身湿漉漉又衣冠不整,被个男人抱回去,不知道又要在这小镇上掀起多大的风波。
“成亲的事情……我还要再想一想!”阿兰慢慢平复下来,思绪万千,一片混乱。“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的名声着想。不过,你是为了救我才那么做的,如果我真的逼着你提亲的话,不成了忘恩负义的人了吗?”
杨越直起身站在阿兰身边,所以看不到他有什么表情:“陈家夫妇也都说了,成亲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以挡住别人的风言风语,很多问题也迎刃而解了。只是要委屈你。你想想清楚,如果能找到更完善的办法自然更好不过!”
阿兰苦笑起来:“委屈我?我只怕会拖累你!”她抬头迎上杨越的目光,本来如花的娇颜现在伤痕累累、青紫一片,“我在这里本来名声并不好。女子抛头露面的在外面和男人共事,本来就为世人不容。加上我也不知道又得罪过哪里的人,背后总有些小人做些小动作。娶了我就是娶了一堆的麻烦!像我这样的,谁肯娶?”
“我肯!”杨越静静的盯着她。
阿兰诧异的望进他的眼中,没有看见多少柔情似水,却看到了坚毅和承诺。她心里一阵感动,泛起丝丝涟漪。
这个人,她了解的不多,但是直觉他是个可靠的男人。但是嫁给一个比自己老了几千岁的人,思想、理念、道德观……等等,他们之间的差距,并不是一句我肯就可以消融的掉的。阿兰从来没有想着在这里结婚生子——她能不能生的出来还是个问题呢!在她眼里,看这些人,都像是看电影一样,别人身上的事情都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场景变换,只有自己游离在世界之外。没有真正融入其中。
“我……”
“你……”两个人同时开口。
“你想说什么?”
“不早了,你还是先好好休息。这些事情,等你好了再说吧!”
阿兰点点头,成亲两字对她的冲击的确不小,一时间心乱如麻,急切需要自己一个人静下心来好好的理顺。
“我就在外间,有什么事情的话,叫一声就行。”帘子晃动,杨越出去了。
阿兰听见他在外面放东西发出的轻微响动,两眼瞪着屋顶,了无睡意。
虽然在这个时空中她,看起来比另个世界中的实际年龄,要小了五六岁。但她早已经过了情窦初开、追寻真爱的年纪。若真的谈及婚嫁的话,唯一想的就是能找到一双坚强有力的臂膀,寻到一个温暖、可栖息的港湾。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千古年来,几乎每个女子都渴望着能找到一个知心人,能得到一份生死不渝的爱情。可是又有几个能随心所愿?卓文君为了司马相如,不惜舍弃自己的身份当垆卖酒,可是结果呢?崔莺莺偷付于张生,杜十娘怒沉百宝箱,霍小玉咒怨化厉鬼……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里,女子一直都是被欺压被蹂躏被束缚的群体。她能抱有多大的希望去找到一个良人?
而且是经历了速食爱情、新潮思想之后,就像是一首歌里面唱的:尤其是在看过了那么多的背叛,总是不安,只好强悍。看过分分合合、真真假假、悲喜离殇,早已经淡然,得之我幸,不得之我命。
不过再想一想,昨日种种都譬如昨日死,既然那一生中孤寂落寞,为什么在这个世界里不能去寻求一个可以依靠的臂膀呢?
阿兰吁了口气,这里感觉像是某一段旅程,看各种景色,看往来人群,都只是眼中的风景,无法融入其中。更或者,以前那二十几年,也像是一段旅程,只不过因为有了二十多年的生活和成长,自然而然觉得自己是那道风景中的一部分了。
是呢,又何必想太多。人生短暂,有什么事情都无法预料的到。难道因为知道最后的结局了,就不要这一个过程了?
这不是她的性格。
就像是那一世,意外降临,面临死亡,求生的欲望也远远大于悲观消沉的等死。人固有一死,难道知道了我们最后总是要走向死亡,就要放弃这一段人生?真要这么想的话,那才是真的愚不可及、无可救药了!
她胡思乱想了一会,睡意慢慢涌了上来,沉入梦乡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