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姑娘还是因为我算计了戚隐, 心中怄气, 拐着弯的骂我是狗。”
寒栖并不生气, 甚至躬身拱手, 长施一礼, 表达自己的歉意, “我知道,我与帝君一般下作, 伤害到了姑娘,对不起。”
“我骂人从不拐弯抹角。”项海葵不接受他的道歉, “我不像你们能说会道,您可能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寒栖:“但姑娘的选择, 仍是出自个人的‘爱恨喜恶’,而非真正的道。”
项海葵:“不,我只是平凡人,‘爱恨喜恶’就是我的道。前辈您是圣贤, 可您的道, 究竟是您自己的‘爱恨喜恶’, 还是全人族共同的选择, 我倒是有点分不清。”
一方面,项海葵打从心底非常敬佩寒栖。
但有一点,她无法认同。
寒栖为了人族的发展,一直在帮着帝君搞种族灭绝。
不只是山海族,那些刺杀帝君的各族, 背后都有寒栖这位“国师”的功劳。
而且,从寒栖对山海族的态度上,他对那些种族的屠杀,并不是被迫的,甚至非常乐意,一切对人族发展存在利益争端的种族,他都要全部灭掉,硬拔也要将人族拔上去。
就像阴长黎说的那样,从本质上,寒栖和帝君差不多。
若有一天,寒栖成为三界之主,搞不好会是第二个搞霸权的帝君。
这些本也和项海葵没关系,而且项海葵也不能拿自己三观去判断别人对不对,她单纯不认同罢了。
可眼下的局面,她要救师父出牢笼,谁都不能阻挡。
日后必定刀兵相见。
无需废话。
阴长黎与他斗了那么多年,现在和他说话都嫌累:“寒栖,这句话我已不记得问过你多少次。你真的认为,整个人族,都愿意采用这样急功近利、残酷灭绝的方式繁荣起来?”
寒栖沉默了下,不与阴长黎说话,只看向项海葵:“我先前便觉得,姑娘被长黎兄影响的很深。”
他拱手,“多说无益,告辞。”
寒栖带着星奴消失。
海岸上只剩下项海葵和阴长黎。
项海葵直接盘膝坐下,开始调息养伤。
对面的彼岸城,各色灵气交织、碰撞、激荡,而且还分层次,高空炸的最绚烂的,就是戚隐和独孤壑。
位于项海葵的角度,那遥远的海上城不像正在经历战火,更像是一场隔岸的烟花秀,盛大又华丽。
看到阴长黎在身边坐下,项海葵扭头:“您不去控制一下?”
“局势已定。”阴长黎也开始调息,回她一个笑容,“我伤的也不轻。”
项海葵难免尴尬,都是她干的。可她不想再提,于是也不道歉。
她刚将脸转向彼岸城,听见他问:“你真的确定要站在我们这边?我希望不是因为戚爷今日莽撞的行为,感动了你……”
项海葵反问:“您觉着站您不对吗?”
阴长黎:“你总归是人族。”
项海葵好笑:“舒罗耶还是天族太子呢。”
阴长黎:“他是个疯子。”
“他不是疯子。”项海葵挑了挑眉,“您口中的舒罗耶,是个睿智聪慧的人,他能花那么多年和你周旋,不准您杀雀迟,劝您留个善缘……”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个疯子呢?
正如帝君那句质问,天族众生中,灵感低微者众多,与凡人无异,他们难道都该死?
当然不该了。
所以舒罗耶这种广结善缘,凡事留一线的性格,怎么可能会造出一个诛灭全族的神器?
项海葵微微歪头,用说悄悄话的语气凑近他:“您与舒罗耶会成为挚友,理念必定非常合拍,我不了解他,但我了解您啊,您不可能和疯子为伍。”
阴长黎“哦”了一声,发出灵魂质问:“怎么?我在你眼里,不是一团垃圾么?”
“确实有挺垃圾的一部分。”项海葵瞥他一眼,让他别打岔。
阴长黎抿了下唇。
“您很善良。”停顿了一会儿,项海葵说出这四个字。
无论帝君还是寒栖,项海葵与他们相处,时刻都能感受到“种族”这两个字。
为了自己的种族,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可以牺牲部分同族。
就比如寒栖为了针对阴长黎,明知孟家的所作所为,照样放任银沙血流成河,甚至还要添把柴。
而与阴长黎在一起时,项海葵感受不到“种族”。
他虽也高高在上,爱拿架子,爱摆姿态,整天一副我最机智最优秀,你们全是渣渣的嘴脸。
但那属于个人优越感,无关种族,所以他才能与谁都平等交易。
他从不滥杀无辜,甚至还广结善缘,四处救人。
最初那些年,项海葵没少感受他的善意。
“舒罗耶,应该也是如此,所以你俩才能成为挚友。”项海葵又压低声音悄悄说,“所以,您和舒罗耶想做的事情,应该不是灭掉天族,复兴山海这么简单粗暴吧?”
这俩人孜孜不倦的,应该是想寻求一种“平衡”。
故而项海葵才能毫无心理负担的说出“我选山海族”这句话。
阴长黎一直在自责“软弱”,突然被项海葵夸了一句“善良”,愣了好一会儿。
等回过神,他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喜欢……‘善良’?”
项海葵被问的怔住,反问:“我难道该喜欢……‘恶毒’?”
“不是。”阴长黎噙着笑意,“不过,你就凭自己的猜测,选了我这边?”
“这不是猜测。”
阴长黎的性格,是她通过相处观察出来的。
她从前懒的理会他们的是是非非,现在为了救师父,为了干掉景然,她必须和阴长黎合作,所以就得多考查一下自己的合作伙伴了。
项海葵从储物戒子里取出一支短箭:“这是您休眠之前给我的箭。”
用掉两支,还剩下一支。
两支箭的目的地,是两个非常不靠谱的山海巨佬。
第三支估计也一样。
“当时,我真是服了你们山海族,都是些什么奇葩。但无相前辈说了一句话,他劝我最好不要从他与霸英身上,去窥探山海族,这三支箭,只是您挑了三个可控的……”
阴长黎看着那支箭,点头:“我也知道他们不靠谱,但其他的,你控不住。”
项海葵问:“对于您的族人,您心中都有一个估计,那些不可控的,您是不会将他们放出来的吧?”
阴长黎捏了捏自己的耳垂,欲言又止了下,点点头。
项海葵松了口气。
阴长黎犹豫了下,传音:“而且你猜的不错,那件神器,的确不是用来诛灭天族的,不然,我也不会如此狼狈……那神器其实是个……”
“别!”项海葵伸出手掌,劝他打住。
这个秘密,世间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探知这个秘密,帝君和寒栖耗费了多少心血。
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救师父,杀帝君,目标一致,观念合拍,这就足够了。
她做出击掌的手势:“阴前辈,合作愉快。”
阴长黎微微怔后,也出掌与她击了下,笑道:“项姑娘,合作愉快。”
好了,项海葵开始认真打坐。
天狂剑意消减之后,伤口疼,疼的很。
师父与独孤壑这一架,不打个十来天根本停不下来,她正好养伤。
阴长黎可以很明显的感觉到,她戾气消失,心情持续变好,眼睛里甚至绽放出了光彩。
又成为从前那个可以迅速调整心态,恢复状态,努力快乐起来的向阳花了。
是戚隐不畏生死来为她出头的缘故吧。
阴长黎不由想到了先前,他在那里合计着,是立刻带她走,还是过两天带她走时。
戚隐就曾说过,直接杀过去抢人,哪怕她有危险,她心里也开心,因为这才是女人要的安全感。
那种筹谋来的万无一失的安全,反而没什么安全感。
阴长黎当时不是很懂,只觉得在“讨她开心”和“她的安全”两者之间,当然是安全更重要。
此时,他倒是有了点儿顿悟。
可能对于小葵这样的姑娘来说,内心的安全,远比环境的安全更重要。
阴长黎转头看着她的侧脸,看的出了神。
项海葵还没完全进入状态,忽然发现自己饿了,忙从储物戒子里摸出个食盒,拿出一张饼,准备吃饱了再养伤。
感觉到脸颊火辣辣的,一转脸,恰好撞上他的目光。
四目交接片刻,阴长黎回过神,忙收回视线:“对不起。”
项海葵咬了一口饼:“您刚才的眼神,很像他。”
阴长黎一听这话,眉头不由蹙起:“你还没明白,我们是同一个人?”
项海葵非常诚实的摇摇头:“不是不明白,是不容易分辨。有时候像,有时候不像。总之,我始终没办法将你们重叠成同一个人。”
阴长黎心中莫名升起一团火。
看着她和帝君两条疯狗互咬的时候,他只觉得苦涩。
可轮到那十年的自己,他很容易恼火。
和别人比不过,自己居然还能被‘自己’给打败了?
“你看着我的眼睛。”阴长黎摆正身姿,同时扳着她的肩膀,迫使她与自己面对面。
项海葵一边吃,一边直视他的眼睛。
阴长黎:“还记得我最强的本领么?”
项海葵:“嗯?”
“瞬间流泪。”阴长黎话音刚落,眼泪立刻就从眼眶里掉了出来,顺着脸颊停留在弧度优美的下巴处。
从红眼到凝结泪珠再到滚落,一气呵成。
项海葵咬着饼的动作一顿。
“瞧清楚了没有?”表演完自己的绝技之后,阴长黎取出那条心爱的双面绣手帕,优雅的擦擦眼角,又擦掉下巴上的泪水,十分严肃地道,“这项本领,我自小就会,怎么样,你找到熟悉感了没?能不能将我和‘我’重叠在一起了?”
面无表情了半天,项海葵实在忍不住笑,幸好伸手捂了捂嘴,不然饼渣怕是要喷他一脸。
“哎呀。”这一笑牵动胸口的伤,顿时疼的出了一额头汗。
阴长黎忙伸手覆上她的后胸,为她输送真气。
“还真是。”项海葵的确找回了些熟悉感,只是他这么一本正经的瞬间流泪,怎么看怎么搞笑。
阴长黎也觉着丢脸,此刻故作镇定,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行了,我自己来吧。”
项海葵示意他停止,她要自己用剑气调息,“不过前辈,您的那一千种办法,有现在就可以用的办法吗?”
阴长黎正要收手,微微顿。
项海葵想了想:“比如,让我将两道精气吸收掉,正好可以拿来养伤?”
阴长黎收了手,重新盘膝坐好,看着前方彼岸城的“烟火”:“小葵,我得先表达一下我的立场。”
项海葵:“嗯?”
阴长黎:“我当时提出这一千种办法,并不是因为如果这个孩子融合成功,对我会是一个重大打击……”
项海葵忙不迭点头:“我懂的,您那会儿完全是为了我好。”
阴长黎:“所以融合不融合,你完全不用考虑我,考虑你自己就行。”
“这需要考虑什么?”项海葵的表情有点儿木讷,仅仅是一团尚未融合的气,连个受精卵都不是,此时阻断融合,就像一夜情后吃颗紧急避孕药一样,还用考虑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十点,挺准时的。
难得准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