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
荆问正要喊他的名字,被他打断。
“小僧法号道辰。”道辰双手合十, 念了声阿弥陀佛。
“你改修佛道了?”荆问的怒意再增三分。
道辰但笑不语, 摸着手腕上的佛珠, 释放出一些天仁剑气。
莫看天仁温和, 剑气却极其精纯, 荆问这等境界稍一感知, 自然心中有数,目光骤然一亮。
明白他为修剑, 才不得不出家。
“父亲,看来您已经知道了。”道辰指的是他那心爱的小徒弟, 靠吸他血养活一家人的丢脸之事。
“此事当年你便知道?”荆问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城楼边缘, 低头凝视自己唯一的儿子,“你杀她,砍下她的头颅,是因为她背叛了我?”
道辰讥讽:“您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荆问眼底酝酿出一团风暴, 但很快又消散, 慢慢地, 嘴角牵起一抹令人捉摸不定的微笑。
当年他会杀道辰的乳娘, 是看出那女人想要奇货可居,故意将他儿子教导的十分软弱,且对她过分依赖。
将道辰带回剑阁,不肯承认道辰的身份,让他从剑侍做起, 也是不想一下子将他捧的太高,先磨炼一下他的心性。
却没料到,这小子不鸣则已,一出手便杀了他心爱的小徒弟。
当荆问看到那颗血淋淋的脑袋时,心中既伤心又愤怒,但同时,也诡异的生出几分欣慰。
这才像他的儿子,骨子里够癫够狠。
只需再将他扭正一二,是块儿修杀剑的好材料。
可这小子一跑便没了踪影,他派人寻找几百年也没寻到。
道辰意识海内的阴长黎道:“看来在你父亲眼中,你这个亲生儿子,还是比一个心爱的徒弟更重要。”
道辰嗤笑:“不是亲生儿子重要,是符合他心意的亲生儿子,才重要。”
“你先滚开。”荆问转身,“待我处理完眼下的事情,再与你算账。”
道辰喊住他,继续传音:“父亲,您爱徒那姘头早就死了,现在的项衡,只是一个附魂寄生者。”
荆问脚步一顿,扭头看向他:“改名换姓,再假装自己被附魂寄生,就能糊弄过去了?”
道辰:“那您等他出关之后,检视一下便知。”
荆问:“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想拖到太阳落山。”
那封告知信写的十分清楚,项衡体内一直积压着魔毒,这两年,已经到了控无可控的地步,拖不得了。
此番闭关正是为了祛毒,到今日落日,恰好一个大周天,是最容易被魔毒反攻的时候,非常容易走火入魔。
道辰嘲讽:“父亲莫非是怕项衡祛除魔毒之后,修为更上一层楼,您打不过?”
这种可笑的话,荆问完全没有想反驳的心思:“早一刻拔除这颗眼中钉,我早一刻痛快,为何要给他机会?”
“何况,他入魔而出,我杀他更是有理有据。不然以他在银沙的名声,我反而成了奸邪之辈。”
荆问不想再浪费时间,准备去入侵项海葵的灵境,尽量在不伤及她性命的情况下,将项衡逼出来。
道辰再度拦住:“父亲!先与我一战如何?我为修剑,在银沙苦心经营多年,必须拦你一拦,做个样子给众人瞧瞧。而且,相信耗费不了您多少时间!”
荆问不理会:“我可没功夫陪你作假。”
道辰:“那来真的,也让我揣度一下,还需要多久才能战胜您!”
听到这句话,荆问果真留步。
跟在道辰身后的白星现拐了个弯,来到路溪桥身边,将他拽走:“别在这杵着了,此地危险,快跟我进城去。”
一连串的变故,路溪桥眼花缭乱,被白星现拽着走:“我知道葵姐是个干大事儿的人,但这场面也未免太大了吧?”
“更大的场面还在后面呢。”入城门时,四周仍有残余的剑气,似凛冬寒风刮骨而过。
白星现说着话,摸了摸腰间挂着的蛇罐子和小黑球,又扭头望一眼城外仰着头与荆问对视的道辰,在心中替叔叔担忧。
进城后,直奔项海葵而去。
街道上人虽多,但项海葵实在太好认了,被困在几十根柱子里,柱身之间滋滋连着电弧。
“没用的,你们都离远点。”项海葵正在驱赶靠近自己,想帮她脱困的人群。
荆问突然背过身,面向城外,不再理会她。
银沙城内的修仙者们,便开始想办法救她。
但无论使用什么法器,一旦靠近这些柱子,法器就会成为废铁,甚至还会反噬法器的主人。
“你让开,我来试试……”
“我先试试……”
“你们都让开!凭你们这点本事帮不上忙!”项海葵心中虽感动,依然很凶的喝止。
景然站在一旁,并没有上前,不是怕师父责怪,而是他这点修为,什么也做不了。
这个世界,和他心目中的修仙世界有些不太一样。
修仙之人,难道不该是清心寡欲,秉持道心,固守自身的么?
怎么觉得和在地球时并没有多大差别呢?
反而还有种文明倒退回封建社会,甚至奴隶社会的既视感。
更落后了?
项衡让他想起历史课本里描写的,受万民拥戴的大将军。
而他这位新拜的、瞧着仙风道骨的师父,今日在银沙的所作所为,也令他颇感诧异。
“小葵妹妹。”
“葵姐!”
白星现和路溪桥跑上前来。
“打住!”项海葵伸出手掌,示意他们不要靠近笼子。
“握草,真是人不可貌相。”路溪桥身为王都金灵学院剑道院的弟子,不知听过多少太上长老的传闻。
那真是吹嘘的天上有地上无,听的他们这些弟子们心潮澎湃。
今儿一看,牛逼是真牛逼,人品稀烂也是真稀烂。
“我一直觉着我爹是王都最缺德的人,原来不是。”他抱着手臂蹲下来感慨一句,“怪不得我爹常说我眼界狭窄,见识浅薄。”
白星现则在众人的惊诧之下,掰下自己的两颗金门牙,化为天宝双剑:“小葵妹妹,我来帮你养一养剑。你别担心,道辰正在和荆问周旋,尽量拖到太阳落山。”
“道辰?”项海葵诧异,难怪荆问忽然置她于不顾,原来是亲生儿子出现了,“是道辰,不是你叔叔?”
天宝剑一出,丝丝缕缕的金光朝着笼内天狂逸散,并未受到牢笼的阻隔。
充电一样,项海葵耗损过度的精气神开始慢慢提升。
“叔叔将身体暂时还给道辰了,怕荆问看出破绽。”不等项海葵问,白星现先道,“叔叔说了,他可以控制住道辰,让你不要担心。而且,道辰现在的利益和我们是一致的……”
“什么一致?”
“和荆问对着干。”
项海葵搞不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星现:“这事儿啊,得从你父亲魂穿的身体说起……”
听小白讲完之后,项海葵整个人懵逼了一阵。
草!项天晴这身世真是狗血的没眼看。
但转头一想孟西楼的霸道总裁在线卖蠢,又不觉得奇怪了。
问题是她爸真倒霉,突然天降一口大黑锅砸在脑袋上!
项海葵都快气的翻白眼了。
“道辰大师!”
“大师飞上城楼了!”
声音起此彼伏的响起,对于道辰的的突然出现,他们瞧着并不意外。
银沙生死存亡之际,道辰大师肯定是要来帮忙的。
项海葵看他们一个个的神情,大都写着“我果真没有粉错人”,额角青筋跳了跳,心里头不知该作何感想。
但依靠道辰,又能拖延多久?
项海葵见城楼上两父子面对面站着,风吹动他们的袍角,两人却像雕塑一动不动,心中陡然一动,瞳孔亦是紧紧一缩。
“小白,前辈是利用道辰,约荆问比拼神识力?”
老板的神识力,肯定是要强过荆问的,他想将荆问给困在意识海内?!
可老板现在神魂已是极度虚弱,稍有不慎,神魂便会遭受重创,搞不好会魂飞魄散!
白星现也正在担心这一点,微微垂下眼睛,小声安慰她:“别担心,我叔叔超强的,文斗武斗,从来没有输过。”
“那是从前,现在都能被我一刀剁了,还强?”项海葵原本都隐隐有些想要认命了,此刻提着天狂起身,红着眼睛,挥剑劈砍牢笼。
白星现见她身上的伤口,因情绪激动而不断崩裂,皮肉外翻,狰狞恐怖,慌张着将腰带上的小黑球取出来,递给她看:“真的,我叔叔向来一步三算,他在受伤失忆之前,必定是留下了后招。”
项海葵微微怔,瞧向他手里的小黑球。
小黑球和前两日相比有些变化,周围萦绕着一些黑色光芒。
白星现:“我和叔叔赶来的路上,叔叔让我将它拿出来,想再研究一下,看看能不能打开宫殿大门。这时候我们才发现,它变的有些奇怪了……”
项海葵听他解释半天,大概意思是,老板应该不是因为受伤,弄丢了小黑球。
而是主动脱离小黑球,且在离开后,还给小黑球上了一把会倒计时的锁。
现在倒计时即将结束,宫殿即将解锁,大门要开启了。
老板在搞什么?
项海葵从来摸不准他的想法,不然也不会一次次被他坑。
人群开始骚动。
“他们为何都不动了?”
“是在比拼神识。”
又过许久。
“道辰大师的神识之力这般厉害的?”
“许是佛修克制杀剑?”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夕阳逐渐收拢金线,黄沙世界陷入黑暗,两人还在城楼顶上一动不动的伫立着。
若非头顶浮云游动,便是一副定格的油画。
项海葵一颗心都快提在嗓子眼了,听见身后项天晴喊道:“小葵!”
项海葵转头,只见她苍白着脸跑来,身后还跟着无眠。
无眠先前被荆问定住,项天晴好不容易才将他喊回了魂,听护卫说罢城门口的情况,便疯了似的往这里跑。
“小葵,你没将爹的闭关之地说出去吧?”项天晴紧张的问。
“我要说了,我能被困着?”项海葵知道她本身也没做错什么,但此时此刻看到她,气就不打一处来。
无眠张了下嘴,待在项天晴身后没吭声。
“啊!”
人群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项海葵赶紧收回视线,重新望向城楼。
只见道辰眼耳口鼻都流出了血水。
不消片刻,大口的血从口中涌出来,他捂住灵台,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半跪在地上。
白星现一声“叔叔!”险些当众喊出口。
……
荆问凝眸看向道辰:“你在意识海内养了个什么怪物?”
道辰刚张口,便喷出一口血。
荆问蹙眉:“这怪物不能留,现在瞧着没有几分力量了,可一旦恢复,你会被吃的渣都不剩。”
“阴长黎,你怎么样?”道辰往自己意识海内传音。
没有回应。
“阴长黎?”
半响,一个虚弱的声音说道:“不怎么样,但足够再次压制你。”
道辰抹去唇角的血,笑起来:“我知道什么样的选择对我最有利,放心。”
尔后,他慢慢抬头看向荆问,“迟早有一天,我会打败你。”
“我也期待这一天。”荆问并不生气,“行了,去一边疗伤。”
话音一落,感觉背后传递来一股浓重的战意!
他连忙回头。
是白星现手中的小黑球,突然弹了出去!
“这是……”白星现惊讶,不只是封印减弱的缘故,他方才感觉到,小黑球内有一股力量,不停向外反冲!
而小黑球呲着锯齿大牙,沿着主干道向前方城楼滚去。
荆问还真是有些愣住了,这是个什么东西?
小黑球来到城下后,身体放大,生出刺,又变成一颗超大海胆。
在地上弹了弹,借力弹上高空。
荆问向后退去一步,两指并拢,一道气剑斜着劈下。
小黑球张开大嘴,吧唧将剑气给吞了进去。
片刻后,一道强光从它裂开一条缝的嘴巴里迸射出来,光芒闪耀,一刹那,原本已经陷入黑暗的银沙城可比肩白昼。
在众人都以为是荆问的剑气,将它的内核给炸掉之时,竟有一人自强光中飞身而出。
一身墨色衣袍,眉眼凌厉。
本身应是个极俊美的长相,许是沙场待久了,才染这一身刀锋般的锐利。
众人惊呆:“大、大城主?!”
无眠也怔怔着喃喃:“师、师父?”
项天晴则捂住嘴:“爹?爹不是闭关了吗?”
项海葵的反应和项天晴是一模一样的。
是她们俩亲眼看着父亲闭关,看着他锁上法阵,怎么如今却从小黑球里出来了??
项海葵不由回想捡到小黑蛇的那天,正是她与项天晴送父亲去地穴闭关的日子。
父亲闭关的地穴在地下三层。
她们上来时,被即将来袭的沙暴困在了地下一层门口。
接着,项天晴发现了小黑蛇。
对哦,她和白星现离开师父的万骨窟还没多久,当时老板身在师父身边。
听小白说,万骨窟根本就不在凡人界,更别提和银沙距离有多远了。
老板的本体,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父亲闭关的地穴?
这一点,她好像一直都给忽略了。
……
此刻,还有一个人罕见的露出了惊色,正是在内城楼上站着的孟西楼。
项衡突然出现也就罢了,还看了他一眼。
目光带着三分痛心,七分杀意。
“他没有闭关,他好像全都知道了……”
老者同样无法理解:“但项衡的魔毒全部清除干净了,这怎么可能呢?魔毒明明早已侵入骨髓,根本不可能有什么神药,能让他七天之内复原如初,且修为还更精进啊……”
除非,是过渡给了另一人。
但那人修为一定高过他许多,才能承受得住他全部过渡。
这般大佬不会受他胁迫。
是主动的?
可这位大佬怕是会送掉半条命。
除了至亲,谁会这么帮着项衡?
……
项衡收回看向孟西楼的目光,落在城楼上。
小黑球撒欢似的,在城墙上呼呼啦啦,滚来滚去。
项衡朝荆问拱手:“荆前辈,听闻您在找我?”
说着话,他看向荆问身后半跪着的道辰。
当然,他视线真正聚焦的,是道辰灵台内的阴长黎。
……
整件事情,要追溯至七日前,项衡闭关那日。
当项衡进入地穴,与两个女儿告别,开启闭关阻隔结界之后,拿出了阴长黎赠的驱魔药。
项衡心存疑虑,没打算喝。
这一连串的变故实在太过怪异,他莫名其妙接错了人,随后女儿自己回来了。
且女儿的行为太过反常,背上的剑匣放在地上时,将地面都给震出了裂纹。
刚筑基的小丫头拎的动?
突然变的这么厉害,还一直催促他去闭关,这太过反常。
项衡便假装答应闭关,想潜伏在女儿身边瞧一瞧。
他丝毫不怀疑女儿会对自己不利,只担心她年纪小,遭了人利用,万一出了意外怎么办。
那不必魔毒缠身,他先要心疼死了。
然而,当他听到姐妹俩走远,准备出门尾随时,手里的魔药瓶子突然“啵”的一声,从底部弹出一个小黑球。
他吃了一惊,因曾去求过阴长黎传授接女儿的法阵,认出这是阴长黎的行宫。
“你这样出去,除非距离令嫒千丈之外,天狂都是能够感知到的。”
小黑球落地变大,嘴巴裂开,露出狰狞的牙齿,却可以窥见里面的金碧辉煌。
“请进。”
这是阴长黎的声音,“你能有所警觉,我甚是欣慰。毕竟,以令嫒那一马平川的胸中沟壑,以及那小樱桃般可爱的脑仁,你都看不出一点异常的话,那你确实不堪与谋。”
项衡:?
这话是说他们父女俩都是憨批吗?
阴长黎的笑声又传出来:“愚者亦有愚者的好处,你也无需自卑。”
谁特么自卑了?
项衡并不是第一次和他接触,无语的摇摇头,躬身进入小黑球内。
作者有话要说: 对,这就来解释阴总是怎么出现在银沙,怎么失忆的。
本来想一章写完,太晚了,我状态也有点差了,先发这些吧。
谢谢大家的生日祝福啊,感动,等我给你们发红包,上一章节留言的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