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雨淅沥, 楚昭游坐起来, 缩在床上, 在黑暗里仰着头看摄政王。
萧蘅一身黑衣和夜色融为一体,只有腰带上的玉扣隐隐发光。他下朝之后, 忽然很想见到楚昭游,安排好要事, 便孤身一人来到华灵山。
骑了半天马,靠近华灵山才发现这里在下雨, 萧蘅顾不得寻伞, 将马寄放在山下,使轻功飞了上来。
皇陵防守严密,安静中透着一股凄清。龙威军层层包围的地方,是楚昭游的住所。
萧蘅翻进来时听两名守卫闲聊, 说盗墓贼武功不低,他顿时后悔没多派几个人留守皇陵, 小东西就不用住在这种破地方, 夜里都睡不踏实。
衣服湿透, 天气冷, 萧蘅也不敢靠近楚昭游,便隔着两步的距离站着,仿佛要站成一尊雕塑。
楚昭游开口, 声音有些软糯:“你来干嘛?”
萧蘅一愣,他都准备听楚昭游愤怒的质问,结果声音竟是出乎意料的好脾气。
他们前天刚刚吵一架, 之后楚昭游不是不理他,就是讲话凶巴巴。
这么软的楚昭游,萧蘅一时间想把楚昭游抱在怀里狠狠揉一顿。他想起上次夜宿福宁殿也是,楚昭游自觉地滚进他怀里,抱得紧紧的。
白天和夜里的楚昭游完全不一样。
萧蘅下结论,发自内心觉得以后晚上要常来。
他找了个充分的理由:“本王和先皇是有仇,但地宫不是本王挖的,怕有些人故意把证据往本王身上引,本王要亲自洗脱嫌疑。”
摄政王道貌岸然,一脸正直,擅闯寝殿毫不愧疚。
楚昭游抿了抿唇,看来是他的错觉了。
刚才摄政王刚进来的眼神,吓得他一个激灵,几乎以为陆淮善是摄政王的人,把铜卷内容传给摄政王,然后还放人进来“解蛊”。
楚昭游抓了抓被子,怪他看完铜卷后太心虚,才会想七想八。
他迟疑了一下,问道:“摄政王很讨厌父皇?”
萧蘅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会踏入楚氏的皇陵,听楚昭游问起,额头青筋一跳,还是选择了说实话:“不共戴天之仇,但与你无关。”
楚昭游丧丧地低下头,萧蘅果然知道合心蛊的事,也许之前与他无关,但怀孕之后,这仇恨就和他有关了。
萧蘅怎么能忍受先皇的第二次算计?
他慢慢地“哦”了一声,“那你来朕屋里干嘛?”
萧蘅:“看遍皇陵,只有陛下的屋子最好。”
楚昭游听出了一点“临幸”的口气,瞪大眼睛:“你还想把朕……赶出去?”
朕可是有孩子了!
“不必。”
一起睡啊,勉强也可以,楚昭游扫了一眼摄政王,震惊:“你脱什么衣服!我不脱!”
萧蘅动作一顿,神情奇异:“本王衣服湿了。”
楚昭游被看得有点脸红,今晚他是怎么回事,“朕就那么一说。”
萧蘅本打算随便找套楚昭游的衣服套上,忽然就不愿意了,他拿了一块毛巾擦干水渍,光着上身,在楚昭游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掀开被子把自己裹了进去。
摄政王过于坦荡,让楚昭游觉得自己像个暖|床的。
他僵坐着身体,小心翼翼地和摄政王保持距离。
老狗逼越来越不要脸了,朕只要脾气好一点,他就蹬鼻子上脸,非要吵架才会尊重朕。
楚昭游提了提气,发现自己今晚并没有吵架的念头。
假如有个人给朕下合心蛊,让朕绝顶聪明的脑袋日复一日变傻,朕一定会恨屋及乌。
先帝造的孽,要朕来赎罪,朕太可怜了。
萧蘅盯着看起来只有一小只的楚昭游,不快道:“本王给你暖|床,你还不高兴?”
楚昭游立马接受了这个设定,钻进被子里,“也就马马虎虎。”
被窝里多了一个人,温度感觉就不一样了。
楚昭游以为自己会像前半夜那样浅眠,但很快,他就无意识地抱着摄政王,睡得极为香甜。
渐渐地,萧蘅感觉到楚昭游半身压在他身上,两人间只隔着一层楚昭游的睡衣,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楚昭游胖了。
赵夫人有几分本事,改日赏赐赵城,把人情还她。
摄政王十分理直气壮,自己和楚昭游还处在恶劣的君臣关系中,就要替楚昭游还亲姨母的人情。
现在赵夫人回梁州了,楚昭游该由本王接手,一定喂得更好。说起赵夫人,暗卫禀报赵夫人沿途在找一名爱穿红衣的侠士,萧蘅直觉与楚昭游有关,为了避免想到一些气人的答案,他先让暗卫打听,按兵不动。
和他冰雕玉塑似的肌理不同,楚昭游微胖的肚子软乎乎的,贴着他,像张牙舞爪的小狐狸主动鼓起了肚皮要人摸。
摄政王不客气地摸了。
睡梦中的楚昭游立刻警惕地弓起背,远离了几分。
有什么不能摸的?
萧蘅意犹未尽地收回手,把人揽近了一些。
……
翌日清早,萧蘅醒得比楚昭游要早,他盯着楚昭游白里透红的脸颊,心里一悸,突然浮现出一个陌生的冲动。
想亲一亲楚昭游。
摄政王今年二十八,不娶媳妇不看杂书不听戏,宛如十四岁在田间偶遇村里姑娘的愣头青,呼吸下意识放得很轻,甚至用了习武之人隐匿气息的方法,生怕楚昭游下一秒醒来。
“笃笃——”
薛公公敲门,却发现陛下竟然反锁了门窗,叫道:“陛下起了么?”
距离不剩一掌,萧蘅恼怒地瞪了一眼外面的人影,恨自己动作慢,恨薛公公大清早叫人起床。
没看见小东西睡得正熟?
萧蘅完全忘记自己曾经下过禁止楚昭游睡懒觉的命令,还说过“不醒就掀他被子”的话。
楚昭游揉了揉眼睛,看见身边光着上身的萧蘅,一时忘了眨眼。
他什么时候来的!
对,是昨晚,萧蘅说要监督查案,还要睡他的房间,差点把他赶出去。
在楚昭游白天重新组织事件时,摄政王的行为迅速被抹黑了一圈。
他躺着也能变脸,先把薛公公支走,斜斜瞥着摄政王,“醒了你坐着干什么?”
这里可是朕的地盘,醒了就给他下去。
萧蘅嗓音微哑,似乎正努力平息着什么,他闭了闭眼,一字一句咬牙道:“烦请陛下把脚挪开。”
楚昭游条件反射动了动脚趾头,脸色骤然一红,默默把身体往床角团了团。
朕一个人睡惯了,干什么都可以原谅。
楚昭游把头闷在枕头里:“摄政王还不穿衣服?”
这么一看,他们半斤八两。
楚昭游偷偷从枕头里露出半只眼。
朕就随便参观一下,上次天太黑他都没看清楚。
他看着萧蘅比例极佳的身材,被子里的手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胖了,朕受不了这委屈。
余光一瞥,萧蘅果然又发现楚昭游眼神不善,似乎昨晚的软糯只是他的错觉。
明知道逗猫会被猫咬,萧蘅像被咬上|瘾了一样,目光嫌弃地在地上的湿衣服晃了一圈。
“本王没有衣服穿,劳烦陛下替本王借两件。”
楚昭游张了张嘴,“冷死你……”
萧蘅:“那本王就这样和陛下一起出门。”
那怎么行?败坏朕清白的名声。
楚昭游刚要喊薛公公,又听萧蘅道——
“陆将军和本王身形相仿。”
这是要朕亲自去借的意思?一般人的衣服你还看不上眼了?你一每天穿黑衣的小黑,还敢看不上别人的衣服?
楚昭游脱口而出:“你有病?”
说完他有些后悔嘴快,上次当谢朝云的面骂摄政王脑子有病,骂顺嘴了。
萧蘅大方承认:“本王就是有病。”
楚昭游一噎:“你没病!”
萧蘅嘴角一勾,忍俊不禁。
楚昭游掀开被子,气呼呼地去找陆淮善借衣服。他都给摄政王治好了,嘴上说有病就能引起他的同情了吗?
敢碰瓷朕。
平日里需要三催四请才肯起床的楚昭游,今天薛公公刚叫一句就精神抖索地出门。
薛公公诧异地进门收拾,一秒钟后受到惊吓地退出来。
陆将军刚踏出房门,就看见楚昭游一脸难色地在他门口徘徊。
“陛下可是遇见什么难事?”
楚昭游凝重地点头。
“陛下请说。”
楚昭游视死如归:“能借朕一套衣服么?”
陆淮善善解人意,没问给谁穿,“请陛下随老夫来。”
陆淮善的衣服并不多,色调简单,一目了然。
楚昭游挠了挠脑袋:“陆叔叔没有、没有颜色鲜亮一点的衣服么?”
楚昭游把玩桌上红色的朱砂印,使劲暗示。
敢让他出来借衣服,大红色的借回去敢穿吗?
皇陵中没有大红大紫的装束,陆淮善更加没有,他建议道:“陆勃似乎有一套白色的棉袍。”
楚昭游借不到红色的,有些失望,只好道:“那陆将军记得说是你的。”
“陛下放心。”
待楚昭游走远,陆淮善问陆勃:“昨晚有人来?”
陆勃讶异:“不曾。”
陆淮善摸了摸胡子,武功高到无人发现,他知道是谁了。
每当小皇帝拜托他说谎时,都与摄政王有关。
大事上是这样,陆淮善没想到,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是这样。
萧蘅目光犀利地看向楚昭游手里的衣服,“据本王所知,陆将军不穿白。”
常年青黑灰褐,就比摄政王好一点。
算准了楚昭游会使坏,萧蘅指定要陆淮善的衣服。
楚昭游把衣服一扔,毫不掩饰地嘴角上扬,“这就是陆将军的衣服,爱穿不穿。”
楚昭游笑起来,声音里都带着甜丝丝的糖,像一碗清炖的梨汤,招人喜欢。
萧蘅忽然后悔没早听谢朝云的话。
就剩这么几个月,何必天天和小皇帝吵架,楚昭游笑起来多甜,甜得他想舔一口。
楚昭游觉得自己出现幻觉,萧蘅穿白衣之后,脾气好上了一百倍,看着都英俊了起来。
摄政王以前一定是让万年不变的黑衣服整抑郁了。
华灵山放晴,楚昭游心情跟着好起来,他跟在摄政王后面,看着他干净挺拔的背影,夸了一句:“好看。”
萧蘅一愣,若有所思。
吃完饭,萧蘅便催着楚昭游破案:“本王不插手,但朝中有事,三日内回。”
其实没有什么大事,他主要是想把楚昭游带回皇宫。这破地方,老皇帝生前不做人,死后不积德,地宫都让人挖了,萧蘅不想楚昭游在这里给老皇帝守陵。
亲父子也不行。
“摄政王有事先回。”
三天破案……楚昭游断然拒绝,朕给自己安排的时限是三个月。
萧蘅:“陛下聪明伶俐,三天一定能破案。”
楚昭游闷头吃饭,平时让你夸朕一句比上天还难,现在夸上天也没用。
萧蘅看着楚昭游不为所动的样子,有些头痛。
先帝地宫被挖,他这个仇人比人家儿子还着急是怎么回事?
他盖住楚昭游的碗:“你在打什么主意?”
楚昭游一顿,抬头道:“有摄政王在,怕犯人不敢说实话。”
“陛下还在怀疑本王?”
楚昭游:“天底下,除了朕,所有人都有嫌疑。”
萧蘅一针见血道:“本王方才去地宫看过,盗墓贼目标只是地宫中的陪葬品,是为求财。陛下连钱世成的私房钱都榨干净了,按理说,本王才是世上嫌疑最轻的人。”
楚昭游心塞,摄政王就是拐着弯炫富,还说他穷。
朕就是没钱怎么了!
朕虽然没钱,也没向你讨奶粉钱,简直高风亮节,铁骨铮铮。
摄政王亲自催进度,楚昭游怕拖久了露馅,只好装模做样的,说要去皇陵外的小河村摸查。
守陵人有监守自盗的可能,小河村的村民嫌疑同样重,说不定陪葬品还在小河村内。
村里人口不多,一共四十户,楚昭游非要一户一户自己问过去,希望摄政王早点被他烦走。
也不知是运气太好还是太差,楚昭游在村口第二户人家的衣柜里,看见了一片红色袖子露出来。
小河村的人都怕犯忌讳,不敢在皇陵附近穿红衣。
这位主人倒是胆大。
楚昭游:“主人是谁?”
一名身量颀长、五官风流的男子从人群里出列:“草民便是。”
来人刻意扮拙,但武功底子仍然瞒不过萧蘅。
明明气质不俗,偏要穿农作的粗麻,十分违和。
这人看起来有点傻。
楚昭游和萧蘅同时想。
楚昭游眼珠子转了转,嫌疑人大概就是他了,作案之后不跑,等着人来抓吗?
不管他因为什么原因不跑,楚昭游都不打算追究。
先放过他,等夜深了,让陆淮善过来抓人。
楚昭游打定主意拖过这三天,至少不能当着萧蘅的面把案子破了。
他不能回京。
萧蘅看着那人,忽然联想到某位未曾落网的采花大盗。
楚昭游挥挥手:“好了,去下一家。”
萧蘅:“……”
楚昭游故意放水???
萧蘅目光凌厉地在那男子手腕上看了一眼,发现了一处伤疤。
红衣,手腕有疤,赵夫人找的人。
采花大盗,楚昭游遇见的人。
很好,接下来他会寸步不离楚昭游。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差点让风吹傻了。
晚上加更,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