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药一滴不剩地灌下去, 萧蘅把碗放在桌上, 居高临下睥睨:“再吐一次试试。”
有些人潜意识想要人痊愈, 想要他把无关之人忘干净,可是一说话就笨嘴笨舌, 只会用最拿手的威胁。
楚昭游喉结滚动,忍着喷摄政王一脸的冲动, 憋屈地咽下去了。
萧蘅见他脸颊总算不鼓了,补救般道:“再喝一碗鸡汤?”
呵, 摄政王的鸡汤有毒, 谁喝谁傻逼。楚昭游默默从餐桌边起身,回到床上团了团。
越来越嚣张了。
萧蘅指着帘后的楚昭游,最终收回来捏成拳,转身离去。
皇帝告假, 但摄政王依然要主持朝会。他是撂下文武百官跑过来的。
怕崔庚一个人经不住楚昭游忽悠,萧蘅叮嘱陛下喝药的时候通知他, 果然就抓了个正着。
大臣们纷纷猜测, 到底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要摄政王上朝中途赶去处理。回来后表情都没变, 似乎只是出去晃荡一圈又回来了。
费解。
谢朝云在殿外等萧蘅下朝。他们刚到莲花村不久,就有护龙卫来报,章回吉潜回京城欲行不轨。
他第一次在萧蘅脸上看到那样的神情, 愤怒懊悔心疼交加,仿佛天塌下来,唯一支撑的天柱是那句“有惊无险”的话。
他们甚至刚刚听完村民的指认和口供, 还没来得及商量后续对策,萧蘅眨眼间已经策马星夜回京。
谢朝云晚一步,只简单安排了证人的保密事宜,回到京城时,竟然生生比摄政王晚了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萧蘅仿佛永远不会疲惫般,已经去福宁殿看完陛下,去地牢发过火,甚至临时主持召开早朝,宣布了对章回吉的最终处理结果。
章回吉在地牢被打了个半身不遂,月斥国若是有意,就让国主亲自写悔过书,使臣带上银子来赎,若是无意,在大楚弑君就是诛九族的死罪,后续要不要开战随它。
在今天之前,章回吉从没觉得楚昭游是大楚之主,萧蘅顾全大局,哪会因为一个傀儡的荣辱草率起战事?
他大错特错,楚昭游大声嚷嚷摄政王喜欢他的时候,他就应该冷静下来衡量利弊。
谁能想到,萧蘅真会喜欢一个人呢!说出去全大楚有人信吗!
谢朝云等到宣政殿朝臣走空了之后,才进去找摄政王。
萧蘅正站在玉阶下,不知在想什么。钱世成慢吞吞地往外走,看见谢朝云进来,跨到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
谢朝云:“我在莲花村的提议,你看如何?”
他顿了顿,皱眉看向一旁的钱世成:“你这副表情是干嘛呢?”
萧蘅扫一眼就知道钱世成想干嘛,他摇摇头,谢朝云还是在西边待久了,连钱世成成亲都没来得及赶回来。
钱世成五大三粗,开口竟然还会不好意思:“谢将军,借兄弟点银子呗,下个月发俸禄了还你。”
谢朝云:“……你去赌了?”萧蘅会用一个赌徒
“胡扯!你怎可凭空污人清白!”
钱世成脸红脖子粗,争辩道,“我媳妇最近病了,天天抱怨郎中抓的药太苦。我说去买蜜饯吧,果香铺的蜜饯甜又不腻,喝完药吃几颗嘴巴就甜了,她死活不肯出钱,改变主意说良药苦口利于病。”
钱世成说着就生气,要是老子有钱,一次买它一车,让那臭婆娘再说不出药苦的话。
谢朝云回来还未曾到钱家拜访,没想到嫂子竟然是这样的雷厉风行。
他慷概解囊,把钱袋都送给钱世成,拍了拍钱世成的肩膀,故作沧桑道:“可惜你这么一个好姓了。”
“谢了!下次让我媳妇给你做媒!”钱世成立刻变脸,喜滋滋地买蜜饯去了。
谢朝云嘴角抽了抽,不了吧。
萧蘅看着钱世成若有所思,原来喂药是要这样哄着么?
他想了一下,楚昭游被灌完药,有吃蜜饯吗?好像没有,他不肯再和他说话,跑到床上去了。
“刚才说的事,你看怎么样?”谢朝云回到正题。
萧蘅在走神。
谢朝云:“摄政王?萧豫道?”
“嗯?”姓萧名蘅字豫道的摄政王回神,想了想,才从钱世成的打岔中找回话题,“按你说的办,先派几个人扰乱视线。”
萧蘅这一趟找到的线索并没有预想的多,反而还十分迷惑。
他在莲花村见到了三个人,都是谢朝云从犄角旮沓里找出来的,疑似见过摄政王的人。
然而他们口中的“傻子”不仅互相矛盾,还和摄政王千差万别。
村民一特别笃定:“草民在山上的破庙里见过,是一家三口!我打外面一看,一男一女,哦,对还有个孩子,当娘的还深夜给孩子唱什么,世上只有妈妈好,好听。草民本来想进去听一听的,但那时候是半夜,我怕是狐妖就没敢进去了。”
大嫂子:“我、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是故意骗他鸡的!家里孩子一个月没吃肉了我这也是没办法,后来鸡又被偷走了……那傻子、啊不,那位大人有个重病的媳妇,没有孩子,我还说他明年生个大胖小子呢……”
村民二抱着柴:“求大人饶了我们吧,这是那位大人劈的柴,现在都在村里,还没烧完呢,我这就还给你们,绕了我们吧……那位夫人口味挑剔,什么酸的甜的,草民也不知道,给了淘米水。”
一家三口、重病、口味挑剔……萧蘅听得头疼,那个见一个人被骗一次的,真的是他么?
谢朝云问他有没有印象,萧蘅摇头,虽然那劈材的力度一看就是他亲自动手。
这三个人嘴里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人。
谢朝云心情有些沉重,他以为像萧蘅这般精明的人,傻也傻不到哪儿去,可这才第一次发作,萧蘅居然就严重到了这个地步,他都不敢想象第二次。
“会不会,其实你只是在破庙里遇见一对孤儿寡母,后面两次是臆想出来的,因为后来那女子就只在你口中出现过了。”谢朝云大胆假设,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萧蘅内心的荒芜,他曾经被“家”狠狠伤害过,或许,萧蘅心里还渴望一个正常的家?
一家三口变两口子,萧蘅会不会和那对母子离别之后,自动擦除了一部分?毕竟人都有古怪的占有欲,萧蘅潜意识里排斥喜当爹,却以为自己有媳妇。
萧蘅冷冷看了谢朝云一眼,他难道就这点追求,臆想别人的媳妇?
令人心塞的是,他无法有力反驳谢朝云,只能道:“本王只记得,头痛的时候身边总是有人,无论她是谁,这就够了。”
嫁不嫁人,生不生子,他只管报答便是。这些年锦上添花者前仆后继,雪中送炭的,萧蘅也就遇见过一个。
可笑他权倾朝野,到头来变成傻子,半生心血付诸他人。仅剩清醒的一年,不论恩情大小,江山相赠未尝不可。
也算这些年的坚持有了浅薄的用途。
找人找到这里便没有什么线索了,虎符下落不明,谢朝云提出反其道而行之,让那女子来他们。
萧蘅采纳了,从今天开始,摄政王府开一角门,专门接待。
大楚都传开了,摄政王十月初出城时受伤,被一个黄衣女子所救,可惜摄政王醒来忘记那女子的长相,现重金寻人,找到必封郡主。
别说郡主,以摄政王的权势,封公主都行!
一时间,这名女子成了大楚人人羡慕的对象,话本里不都这样写,像摄政王这样的冷面阎王爷,宠起人来一定不得了,得宠上天!
摄政王妃虚位以待!全大楚最风光的女子,皇后都比不上!
所有女子都在挖空脑袋地回想,自己是不是十月初身着黄衣,出了京,救了一个陌生男子。
萧蘅怕因此给那人招致祸事,便让谢朝云找几名女下属,冒充认亲。
果然,前几名靠近摄政王府的女子,都莫名其妙地,路上被人围困。
多少势力想要趁机抓人威胁摄政王,都发现抓错了人。
渐渐地,这些势力偃旗息鼓,另辟蹊径。
很明显,来人中,碰运气的女子占了大多数,被负责人追问两句就露馅了。摄政王根本不记得那女子的任何长相,摄政王都找不到的人,他们踩了狗屎运才能撞见。
法不责众,来的女子多了,摄政王府也只是确认之后就把人放了,没什么代价。
不如他们派人假冒,万一正好对上特点,一跃成为摄政王枕边人呢?
暗搓搓打探消息的人多了,谢朝云故意对不同人放出一些假消息,第二天果然就有符合条件的女子上门。
萧蘅翻阅谢朝云整理出来的名单,冷笑,“你去暗示本王有重要信物丢了。”
大鱼就快上钩了。
……
消息传到楚昭游耳中,不知道已经过了几个版本。
他这些天都在和自己较劲。
反胃干呕持续了好几天,他起初赌气,就是不肯喝,后来发现太医院有点真本事,喝下去虽然不能根除,但起到了不小的效果,起码他能顺利吃下饭。
崔庚终于表现出一点君臣情谊,从宫外给他买了好吃的蜜饯,一天一大包不重样。
好甜,朕可以勉强喝一喝药。
胃口不好,楚昭游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哪哪都不想动弹,躺在床上往自己嘴里扔酸梅瓜子葡萄干。
崔庚奋笔疾书:“陛下今日又吃了一包果香铺的蜜饯,合计二两三钱。上头让史官五天支一次账,陛下能吃,果香铺价格昂贵,史官囊中羞涩,支撑不过四天。”
楚昭游:“崔大人,最近外面有什么八卦可以听听吗?”
崔庚想了想,摄政王说外面的消息传得太假,比如已经有人发散出“摄政王寻找王妃之后就要篡位”的分支,烂七八糟的消息不要告知陛下。
“没有。”
楚昭游起床,振作地吸了一口气:“不能再躺了,朕要出去走走。”
他上次被灌了药,打定主意不跟摄政王说话,后来这老狗贼可能深夜受到良心的拷问,第二天就给他派了几个人过来。
说是这些人以后给他用,听从于陛下,想去哪里带着就行。
楚昭游内心毫无波动,还是窝在福宁殿,被反胃折磨地日渐消瘦。
摄政王拿到楚昭游一天的食谱,都要怀疑那些东西到底补到哪里去了。
气出病了?火气这么大?最后,萧蘅甚至暗示如果实在憋闷,出宫散心也是可以的,但要带更多的人。
楚昭游在床上躺了几天,摄政王虽然没过来,但出手却很大方,搞得他十分震撼,甚至想躺到过年,看看摄政王是不是会还兵权。
也可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楚昭游掐了自己一把,不要飘。
他穿着白衣,带着一拨人出宫,远远就看见摄政王府后门热闹非凡。
环肥燕瘦,花枝招展。
楚昭游眼睛微眯:“摄政王选妃呢?”这么大的事,崔庚说没事?
“差不多。”旁边有人顺嘴接道,“是找人,摄政王十月初在京外受伤昏迷,有个女子照顾了他很久,摄政王找到她之后要封郡主呢!”
找他?楚昭游瞳孔一缩,心脏猛烈跳动了几下。
时下京城最热门的话题,楚昭游只是稍微提了一嘴,立刻被七嘴八舌的科普,每个人版本不同,但核心内容不变——摄政王有情有义,那女子将来一定是摄政王妃,就是嫁人了,都得改嫁享福。
有情有义?
什么玩意儿,楚昭游抬脚往那边去,不还是不记得?
后面支着好几个长条桌子,上面放一沓白纸,因为碰运气的人太多,不得不先进行一番初始验证。
“今天的问题是,黄衣的袖口有没有刺绣,绣了什么东西。”
众女子在白纸上自信作答。
楚昭游走到她们中间去看。
提刀的侍卫正要赶人,突然发现楚昭游后面跟着他的上级,摄政王身边一等亲卫。
亲卫暗使了个眼色,其实心里也没底,让陛下看一下,应该不碍事吧?反正又不是看答案。
楚昭游捂着鼻子,穿梭于各种糅杂的香气里,看了几个答案。
五花八门,写什么的都有。
笨死了,楚昭游想,是一株四片叶子的兰草。
作者有话要说: 负责人:笔给你,你来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