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涵双一时之间以为问话结束,感到一阵欣慰,然而唐天宝还杵在那里,用力挥拳。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还有一件事,汪涵双先生。有关青竹医药集团和青竹日用化学品公司,这家中国企业是目前非洲最大的投资方。”
听着唐天宝的说辞,汪涵双的坐姿纹丝不动。
“广告在市区里到处都看得到。‘青竹,为非洲奔忙!’总部就在街上,新盖的玻璃大楼,看起来像是一面巨大的镜子。”
“他们又怎么样了?和案情有什么联系?”汪涵双不解。
“我们昨天晚上才调出他们公司的简介,是不是啊,金警官?你不知道,这家公司多了不起。非洲的每个好处都与他们有关,但骨子里却是彻底的资本企业公司。”
“饭店、旅行社、报纸、保安公司、银行,提炼金矿、煤矿、铜矿的公司,以及进口汽车、船只和卡车,讲也讲不完。还有一系列很不错的药品。‘青竹为您的健康奔走。’我们今天早上开车过来的路上看到,对吗,金警官?”
“对的,就在那边的路上。”金莉妍附和,两人配合默契的样子,给汪涵双相当大的压力,“而且他们跟肯尼亚总统的手下也称兄道弟,就我们所知。私人喷射机,还有各种美女让你玩到尽兴为止。”
“大概这条线索很有希望吧。”汪涵双苦笑着。
“不见得。我只是想看看说这些的时候你脸上有什么反应。我说完了。谢谢你的耐心。”金莉妍仍忙着把东西放回包包。这段对话她尽管很感兴趣。但可能连听都没听进去。
“像你这样的人应该被抓起来才对,汪涵双先生。”金莉妍她对自己说,睿智的头则摇摇表示不解,“你自以为是在解决全世界的问题,其实你才是问题的症结。”
“她是说你是个无耻的骗子。”唐天宝做着解释,说完这句话,两个警官就离开了汪涵双的办公室。
警察是司法部门,讲的是律法,以及社会道德。而大使馆则属于文官集团,讲的是政治利益和权力需要。两者冲突本就很大,也难怪金莉妍会看不起汪涵双这种懦弱的外交部官员。
这一次,汪涵双没有陪他们走到门口,他一直坐在办公桌后面的位置上。倾听着来客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然后打电话到柜台以最随便的口气要求,他们离开大楼后请通知一声。
一听到两个警官已经离开,他迅速来到韩伟兴的私人办公室。汪涵双早就很清楚,韩伟兴不在办公室,正在与肯尼亚国外事务部开会。
庞凡在打内线电话,看起来轻松却不自在。
“事态紧急。”汪涵双说,和庞凡认为他正在做的事情正好相反。
汪涵双坐在韩伟兴空空的办公桌前,看着庞凡从高级专员的个人保险柜中抽出一个白色菱形的东西,以过分殷勤的态度插进数字电话中。
“你到底有什么事?”庞凡问。他的口气傲慢。是大人物的低级私人秘书特有的口吻。
“给我滚出去。”汪涵双毫不客气的说着,他或许会畏惧韩伟兴,但还没到连韩伟兴的下属都要巴结的地步。
只剩下汪涵双一个人时,他立刻打直拨电话给远在南京城内的外交部总部。
之后就不知道他到底汇报了什么,但回到家之后,汪涵双就与孙旭元碰了个面。他们坐在阳台上,两个外交部同事在毫不留情的夜间照明灯下享用晚餐后的睡前酒。…,
“旭元,这话再怎么说都不好说出口,”汪涵双开始说,“所以我就干脆说出来算了。非常可能的迹象显示。艺萍她生前遭到强&暴。我对此感到非常非常的难过,对她,也对你和我。”
汪涵双怎么可能确不难过,有时候甚至不必真正感觉到,就知道有那种感觉了。有时候你的感官遭到严重践踏摧残。再来一桩骇人听闻的新闻时,也觉得只是令人乏味的细节而已。
“当然了。这是验尸报告出炉前的说法,所以还没定案,也不列入记录,”汪涵双他继续说,避免接触到孙旭元的眼神,“可是他们似乎没有疑问。”
汪涵双感觉到有必要提供实质上的安慰,“警方觉得其实这下子倒明朗化了,至少找到一个动机。在办案时不至于像海底捞针,就算还无法指认凶手也一样。”
孙旭元坐着仔细听,双手将白兰地酒杯握在身前,宛如有人刚将酒杯递给他当做奖品,“只是可能而已?”孙旭元他最后才提出反驳,“真的是奇怪得很,这怎么可能?”
汪涵双事前并没有想像到这种反应,竟然使他再度成为被质问的对象,不过心中某种诡异的情绪竟欢迎这种反应,“是啊,显然他们的确必须先问这种情况是不是两情相悦。通常要先作这样的假设。”
“两情相悦?跟谁?”孙旭元询问,一脸疑惑。
“管那人是谁,管警察们怀疑的是谁,我们总不能帮他们办案吧?”
“对,我们的确不能。涵双,你也真可怜,好像所有的苦差事都由你扛下来了。现在我确定我们应该把注意力放在以后的事情上了。案子就交给警方吧,我们不要越过界了。”孙旭元也在为妹妹的遭遇而感到揪心,但是他没有任何办法。
办案是警方的职权,他一个准备离职的外交部小办事员,根本没有介入的能力,更别说帮妹妹复仇了。
两天后,正式的葬礼也在内罗毕的郊外举行了,这一次是下葬仪式。以中国的风俗执行。不过却没有将孙艺萍的尸体运回国内。而是葬在了这片她为之奋斗的土地上。
孙旭元将被谋杀得一息不存的妹妹埋葬在优美的非洲墓园里,下葬的地点是在淡紫凤凰木下。
汪涵双的身旁远远站着唐依秀,身穿肃穆的黑色制服,头向前倾,双手握在胸前,以万世皆然的哀悼姿态站着。
在唐依秀的身边站的是脸色死白的韩伟兴和他的妻子。在汪涵双眼中,他们似乎正在对她倾注关爱之情。如果不是在这里,他们会将同样的关爱倾注在他们的女儿身上。
墓园位于郁郁葱葱的坡地上,青草浓长,有红土。有会开花的观赏性树木,显得既悲伤又欢乐,距离市中心两三公里远,走几步路就到基贝拉。是内罗毕比较大的贫民窟。
当地面积辽阔,到处是褐斑点点的铁皮屋,屋顶冒着烟,上空飘着一层死气沉沉的非洲尘埃,挤在内罗毕河谷,房屋之间的距离不到一掌宽。
基贝拉的人口目前是四十万,还在持续增加,河谷充满了臭水沟沉积物、塑料袋、各式各样的旧衣服、香蕉皮和橙子皮、玉米棒子,以及市区人民喜欢倒在这里的所有东西。
和墓园隔街相望的是肯尼亚观光局整洁的办公室以及内罗毕狩猎园区的入口,后方的某处是肯尼亚最老牌的威尔森机场破败的建筑物。…,
对许多前来哀悼孙艺萍的人来说。随着入土时刻的临近,汪涵双和孙旭元两人身上表现出的孤寂让人觉得既不祥却又悲壮。
尤其是孙旭元,他要离开的似乎不只是他的妹妹,他要离开的还有外交生涯、内罗毕、以及到目前为止的一生。
孙旭元他很靠近墓穴边缘站着,有跌下去的危险,这种举动似乎就显示出上述迹象。
另一种不想注意也难的迹象显示,他们所知的孙旭元绝大部分都将随他的妹妹入土为安,或许是整个人跟她一起而去。
孙艺萍的送葬队伍抵达时,墓园入口处竖立起白色门柱,通往她坟墓的小径两旁是巨大的仙人掌、红土步道。还有守规矩的小贩,卖的是香蕉、芭蕉和冰淇淋。
主持丧礼的是一个道士,年纪很大,头发斑白。
汉族的葬礼还是很复杂的,弄了一个下午才算弄完。汪涵双和孙旭元都是筋疲力尽,回到家中。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一早,汪涵双自己一人前往大使馆,而孙旭元穿着正装在餐厅里乱晃,很想采一些鲜花。他要的不是汪涵双花园里的花,而是他自己家的。
孙旭元他想要有香味的黄色鸢尾花,他说,这花是他以前专门为妹妹孙艺萍种的,全年开花,每次她远行回家,他都会插几朵放在客厅里等她。
孙旭元希望至少弄到两打,放在妹妹的棺木上。他正在思索用什么样的手法摘到,这时有人没头没脑地从内罗毕报社打电话过来,宣称已经发现苗辉祥的尸体,地点是在距离图尔卡纳湖以东五十公里一处干涸的河床上。
“请问有没有人要发表看法?”电话里传来询问的声音,
而仆人则是对着话筒咆哮一句“无可奉告”,然后用力挂掉电话。不过也因此大受打击,左右为难,不知道是要现在跟孙旭元报告,还是等到孙旭元的情绪好转再说。
结果不到五分钟之后,仆人接到庞凡打来的电话,说汪涵双正在开会,不过发现苗辉祥尸体的谣言其实是骗局,让仆人大大松了一口气。
索马里的匪徒要求付出一万美元来赎回尸体,但是那具尸体至少有一百年的历史,更贴切的数字应该是一千年。庞凡又向这位土著出身的仆人询问,有没有可能让他跟孙旭元说点话?
谈话内容无非就是劝孙旭元看开点之类的,使馆的工作结束之后,汪涵双下班回来,打算和大舅子一起去外面喝两杯,权当散散心。
妻子的死,让他心中放下了不少的芥蒂,更加真心其身边的亲友。
“我猜我真正在做的事,是帮助肯尼亚人善用我们给他们的东西。”酒馆里,几杯水酒下肚之后,汪涵双以自大的口吻大声说。希望自己的声音能盖过酒馆的音乐。
“我们连个鸟蛋都没给他们!是他们拿走的!是拿枪抢走的!我们什么也没给他们!什么也没有!”忽然。外面传来了大量的呐喊声,是当地的土语。
汪涵双猛然转身过去,身边的孙旭元也做出同样的动作,而坐在走道另一边的一对白人夫妇也是如此。
酒馆外传来一声尖叫,随后是很大、很多玻璃样的东西破碎的声响。
从敞开的门口汪涵双看到前院的大门被两个身穿黑色西装、吓坏了的司事拖着关了起来,这时头戴钢盔的警察沿着栏杆形成人墙,双手挥舞着尖端以金属制造的防暴警棍,有如古代的甲士在做作战前的热身动作。…,
街道上,原先有学生拖来一棵树,这时燃烧起来。旁边有几部车子四脚朝天,里面的人也吓得不敢爬出来。
在群众的鼓动之下,一辆闪闪发亮的黑色沃尔沃大轿车,和汪涵双的车很像。被一群年轻男女从地上摇摇晃晃地抬起。
车子升起,向前猛冲,翻车,先是侧翻,然后四脚朝天,最后落下,发出巨响,在车主身旁“阵亡”。
警方开始还击,不管他们到目前为止一直在等什么,现在也已经发生了。前一秒钟他们还在闲晃。如今杀出一条血路,痛打四下奔逃的乌合之众。
前进的动作稍停,是为了对被打倒在地上的民众继续乱棒攻击。一辆面包装甲车开过来,六七个流血的身体被丢上车。
“老兄,大学的形势现在是一触即发。”这时,才走进酒馆的薛庆对汪涵双这么说着。之前汪涵双曾跟他请教危险的程度有多大。
薛庆给自己点了一杯德国啤酒,然后才说着外面的情况:“拨款突然停止,教职员没有薪水可领,空缺全给有钱没头脑的人,宿舍和教室全部爆满。厕所也全部阻塞,门也全部失灵,到处都有失火的危险,他们还在走廊上用煤炭煮饭。”
“这些非洲学生,他们没有权力。没有电灯照明,没有书本可读。最穷的学生走上街头。因为肯尼亚政府在没有征询任何人意见的情况下,决定开放高等教育体系给民间经营,结果教育变成有钱人的专利。”
将杯中的金黄色液体一饮而尽,薛庆才舒着气继续谈到:“考试的榜单也在造假,肯尼亚政府想强迫学生到国外念书。昨天当地警察打死了两个学生,就是这样,他们的朋友拒绝就这样接受。你还想问什么?”
酒馆的大门打开,钢琴的乐声再度响起,想要消遣人生的上等人又可以重新开始办正事了。
终究,胳膊还是拧不过大腿,这些发动骚乱的东非学生,被军警严厉镇压了下去。扛着盾牌,手拎警棍,如铜墙铁壁一般推过人群。
警察们训练有素,不是这些连饭都吃不饱的穷学生能够敌得过的,愤怒的情绪,大多数时候并不会为人类额外提供力量。
一切都平复后,汪涵双和薛庆,以及孙旭元三人,逃也是的离开了酒馆。这种时候,呆在外面太危险了。
又是两天过去了,大骚乱渐渐平复,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肯尼亚还是一如既往的肮脏,混乱,贫穷,以及充满罪恶。
和其他非洲国家一样,上层独裁者压迫下层民众,男人压迫女人,大人压迫老人和孩子。强者压迫弱者,在这里,只在野兽身上体现的丛林法则却可以用于人类自身。
中午的时候,门铃响起,是使馆的司机开着使馆内配备的红色标轿车,外交人员的车牌在机场十分显眼。司机无精打采地坐在前座,拉着一张脸盯着前方看,模样活像是自己的一幅肖像。
伍德罗解释,脸上露出浅笑,“保持联络,旭元。”
“好的,再次感谢你,涵双。”
这个时候,原本互相厌恶的两个男人,却因为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的逝去而达成了和解。
“你确定不要帮你在那边办个欢迎会吗?他们都想拼命表现一下。”汪涵双说的是使馆里的工作人员。
“我很确定,谢谢你,在国内,一些朋友正在准备接我。”孙旭元谢绝了同僚的好意。
紧接着,孙旭元走下台阶,走向红车,一边是司机帮忙提着皮箱,另一边则是孙旭元自己提着灰色行李箱。
“给你们的信,我全交给了汪涵双先生。”车子行进中,孙旭元对司机说,“这一封要私下交给唐依秀女士,你知道我指的私下是什么意思。”
“我们知道你永远都是好人,先生。”司机以预言的口气说,一面将信放进棉质夹克的口袋,但是他的口气却没有原谅孙旭元离开非洲的举动。
机场尽管最近经过大幅整修,还是一片混乱。
舟车困顿、被热得发昏的观光客队伍排得很长,他们对着向导大声训斥,手忙脚乱地将巨大的背包绑好。
票务人员对着每张机票都显出不解的神情,抱着电话讲个没完。扩音器播放着令人无法理解的信息,引发骚动,而搬运工人和警察则冷眼旁观。
然而汪涵双已经一切安排妥当,孙旭元前脚才踏出车子,一名中国航空公司的男性职员就带着他进入一间小办公室,避免众人注目。(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