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借着月光赶路,官道两侧不是没有村落,可望过去要么黑黝黝一片,要么有零星灯火闪亮,根本让人感觉不到人气,甚至误会为错觉甚至磷火之类的。
倒是这渡口前相对热闹不少,客栈门前挂着灯笼,还有人在路上游荡,朱达他们这三骑出现后,立刻有人张望,可在夜里大家举止都谨慎许多,朱达曾遇到那种肆无忌惮的靠近打量不见了,只有远远看着,绝不靠近。
他们倒也没有在官道这显眼处耽搁,反倒是拐进一条岔路,大概几十步的距离就能看到前面一座宅院,也是路边客栈的规制,门前挑着幡子和灯笼,但大门是紧闭着的,客栈都是这等规矩,过去敲门却是有人应的。
不过骑士们没有敲打迎客处的门,反倒熟门熟路的拐到了后院那边,一名骑士翻身下马到后门那边敲打了几次,很容易就能听出来敲打次数和节奏都是有规律的。
“什么人?”
“投宿住店。”
“怎么不去前门。”
“我们只走这道门。”
“走这道门的价钱可贵。”
“十两八文钱,我们知道。”
没头没脑的几句对答之后,里面有人把门打开,朱达觉得有趣,不过也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这一套话基本杜绝了误打误撞的可能,也算是一重保护,这里应该是升平盐栈系统内的了。
即便里面开门,秦秀才也没有下马,那名敲门的骑士自己走了进去,客栈那人站在院外门边,对秦秀才他们只作不见,没有出声招呼,片刻之后,进院子那骑士走了出来,到秦秀才马前说了句“无事”,秦秀才这才翻身下马。
“不要觉得这一套麻烦古怪,一个注意不到就是杀身之祸,从前多少人吃过亏的。”秦秀才笑着说道。
“知道了。”朱达简单回答了句。
这回答倒是让秦秀才有些好奇,半是打趣半是告诫的说道:“你看懂了?该问就问,不懂装懂是要吃大亏的。”
“问话是怕人误打误撞蒙对了,要先走进去查看是怕里面有埋伏,之所以走到义父马前说,是怕他被埋伏胁迫,一定要看他背后有没有人。”朱达把自己想的说了出来。
秦秀才正在把背上的秦琴放下来,听到朱达的回答却愣了下,摇头笑着说道:“你还真明白这个,倒是我疏忽了,向岳算是个老江湖,你该在他那里学了不少。”
对这个判断朱达没有否认,也没必要事事逞强,真要显得自己英明神武,无所不知,反倒是会有很多不方便和疑点,刚才那些套路外人看着糊涂,可对于成长于信息爆炸时代的他来说不算什么,冷静思考分析就能得出结果。
和在半路休息的时候一样,这客栈出来伺候的人也只有一个,只负责把物资搬运过来,很多事情都是秦秀才和两名骑士自理,包括热气腾腾的饭菜也都是送过来由骑士们接下。
本以为路边客栈条件会简单粗陋,没曾想也有整洁的住处,等吃过饭之后,秦秀才却把朱达喊住说道:“或许不用我特意提醒,不过从今日开始你就要学了,不是我特意教的才是你要学的,所见所闻都要去留意。”
这个想法倒是和朱达打算的契合,当下郑重答应下来,秦秀才点点头之后又说了句:“今天这些布置倒不是故弄玄虚,没道理我们能想到的旁人想不到,只能我们自家考虑万全。”
朱达认可秦秀才的说法,到这个时候,每个人都疲惫异常,无论大小都是睁不开眼睛的架势,可即便这样,两名护卫骑士还要商量值夜的事,朱达没什么迟疑就开口说道:“把我和青云也算进去,我们能帮上忙。”
骑士愣了下却看向秦秀才,秀才秦川笑着说道:“还没到用你们的时候,回去好好歇着吧。“
既然已经表达了态度,那也没必要争执坚持,朱达和周青云去了自己的房间睡觉,两个人都是穿着外衣入睡,兵器都放在手边,他们知道已经不是在白堡村了。
一夜无事,第二天早晨起来,每个人的精神都不怎么好,可见昨晚都绷得很紧,客栈的人送来了热汤热饭,大家吃得很香甜,秦秀才边吃边低声解释说道:“这几日是最要紧的时候,稍有破绽就落了下风,等过去了反倒无事。”
昨日忽慢忽快,今日里距离郑家集不远了,秦秀才彻底放松下来,把一切都收拾停当,甚至还让那两名骑士补了一个时辰的觉,然后才下令出发。
“这渡口是交通要道,几个方向来往的人都要经过,所以有些心思的都会做布置,有钱有人的会开个客栈店铺,差一点的也会安排眼线,至不济也得买通几个通风报信的,这家客栈是咱们盐栈开的,你们看道边那家,那就是左卫两位指挥佥事出钱建的,进项还当真不少。”秀才秦川边走边解释说道。
如果没有人解说,还真看不出什么来,朱达记得自家路过这渡口的时候,只觉得闲人闲汉太多,没曾想里面有各家的眼线,他立刻说道:“义父,是不是小心些,别让他们认出来。”
“昨日怕让人认出来,今日是怕人认不出来。”秦秀才笑着说道,朱达恍然大悟。
六人三骑都没有上马,就这么牵马步行向前,朱达开始还有些紧张,这时候如果有敌人突然冲出来的话还真是灾祸,不过看着秦秀才几人淡然自若的样子,他很快就明白了,秦秀才和身边人并不是故作镇定甚至松懈,而是眼前的确没有危险。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那就是有王法有规矩的,真要杀人伤人,不可能严密封锁消息,必然会报到官府上去,会引起查办,对官府的干预,有实力的各方当然可以压得下去,但需要花费银钱,可能还要交出替罪羊,然后,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引起更上一层官府的追究,事态有彻底失控的可能。
真要追查下来,无论是大同左卫还是升平盐栈,根本无力对抗官府和官军,那就是灭顶之灾了,更不要说当众死斗会引起全面冲突,会让官面和江湖势力插手,有的要发财,有的要火中取栗,有的要取而代之,同样会让局势变得不可控,甚至自取灭亡。
争斗大都是为了求财,即便是意气仇杀也不敢太过肆无忌惮,毕竟不是孤身一人的场面,有家有业,有兄弟下属,还有妻儿老小,在这样的情况下,想必各方地下势力在争斗分寸上都保持着一种默契。
或许也有撕破了脸不死不休的局面,但大家都避免到那一步,真到了那样的程度,或许就要做好放弃一切的准备了。
至于在乡间野地,在两边不见人烟的道路上,或者是僻静无人的夜里,那时候大打出手甚至杀人都是分寸之内的,不会有什么苦主,尸体往往会及时收尸掩埋,不会有什么人证,或者看不到,或者被灭口,这样的情况,即便消息外泄也不怕,官府不会追究无头公案,不可能凭着消息做什么,事态也就没有失控的可能。
把这些套路规矩放在贼兵和盐栈之间的事情上也是符合,大同左卫那边是借着边境烽火的外因策动贼兵,然后在夜里突袭各个村寨,同时派人绑架盐栈核心人物的家人,而盐栈这边则是得到消息后凌晨出击,在出击前,各个村的消息都控制的很严密,现在则是借用收干亲典礼的幌子策划突袭,并且在形式上尽可能的隐瞒。
互相厮杀暗算伏击,死伤出现后,没有人能抓住把柄,虽说事情没那么复杂,旁观者很容易猜出真相来,但却没办法追究什么,不可能通过传言和猜测抓人追究,毕竟卫所和盐栈都是有头脸的势力,对这等力量,官家也要讲点规矩的。
朱达越想思路就越是清晰,那些年看了不少黑帮故事,有的是小说,有的是影视,有的是游戏,还有则是媒体上的案例,很多套路和规矩都是暗合甚至相似的,毕竟除了那些玄之又玄的扯淡夸张故事之外,大部分的佳作还是要取材于现实,更不要说那些案例了。
“朱达,这次突袭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你说说看,这之后要做什么?“秦秀才突然提问。
朱达正好在想这个,笑着回答说道:“这一次给了卫所教训,双方就该坐下来好好谈谈,立个规矩,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免得以后再有这样的厮杀,如果卫所那边甘心,就能安静一段,到时候会再想法子动手,如果不甘心,那接下来还不得安宁。”
他这详细回答让秦秀才失笑,摇头说道:“你果然能想明白,不过这样的算命言语少说,你觉得卫所那边会不会甘心?”
“我不知道,这桩事我了解的消息太少,想不出什么结果,胡乱猜个又有什么用。”朱达回答的实实在在。
话音刚落,秦秀才就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朱达,身边两名骑士神情颇为古怪,都觉得这少年说话未免太硬了些。
“好,好,好,我没看错人,我没看错。”秦秀才评价两句,笑得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