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高绍、林海峥、冯宣及杜七娘等人留下来,韩谦选了十月初八的吉时,正式踏上出使迎亲的旅途。
信昌侯李普代表三皇子,带着柴建、李冲、文瑞临等人送韩谦到岳麓山西麓码头登船。
此时已经入冬,天色阴霾,阴风怒啸,吹得满地黄叶翻滚,辽阔的湘江在大地间奔腾着,声势也要比春夏弱得多。
“待韩大人迎亲归来,便可说大功将成了吧?”信昌侯李普看着道旁枝叶调零的古树,颇有感慨的问了一句。
“侯爷是有什么话要吩咐韩谦吗?”韩谦直截了当的问道。
韩谦代表三皇子前往蜀地迎亲,责任重大,三皇子派大臣送行,也是理所当然,但信昌侯李普除非私下有话跟他说,要不然的话,就没有必要应下这个纯粹是表面工作的差遣。
“张平派人过来说殿下昨日从内府调了许多宝货给你,货值上百万缗钱,可确有此事?”信昌侯李普问道。
张平作为潭王府丞,内府事务皆受其管辖,他无法阻止三皇子与韩谦从内府调用财货,但他作为神陵司的故吏,却又必然要将这事知会信昌侯李普。
只是韩谦没想到信昌侯李普此时已经如此信任文瑞临了,张平的存在都放心叫文瑞临知晓。
和谈国礼、联姻聘礼,金陵那边都要准备。
当然,韩谦作为迎亲大使,到蜀国后其他方面的打点开销不会少,但绝对用不到上百万缗这么多,两年前郡王府暗中抄查冯家的财货,也就此数而已。
实际上,昨夜从内府调出的两千余颗合浦大珠、两百余支南蛮象牙、两百余枚羊脂玉以及金银贵金属、其他珍稀玩物,自然是韩谦出使时用来暗中贿赂蜀国大臣的。
信昌侯李普再迟纯,就算没有文瑞临的提醒,也知道韩谦私自调用这么巨量的财货,内情绝对不是韩谦到蜀地后需要打点这么简单。
“我在叙州得知陛下令我出使蜀地迎亲,心里有些想法,但时间太仓促,都还没有考虑成熟,才没有跟侯爷及沈大人商量,只是让殿下将这些财货交给我带去蜀地备用,却也未必要用出去……”韩谦也知道寻常借口没有办法将李普打发走,含糊其辞的说道。
“是嘛?”信昌侯李普狐疑的盯住韩谦,他不相信韩谦这话。
一次就私自调用上百万缗的财货,也亏得这次削藩之战缴获甚丰。
要不然的话,湖南八州一年的粮谷财赋,就算是将州县截留的部分都算在内,都未必能有一百万缗钱。
韩谦仅仅是一个不成熟的想法,就说服殿下将这么多的财货调给他随意支用,甚至都不跟他及沈漾等人知会一声,这绝非信昌侯李普所愿意看到的局面。
见信昌侯一副不说清楚不让走的架势,韩谦沉吟片晌说道:
“梁雍王经营关中歧雍等地有两年了,然而关中与荆襄仅有武关道相通,但与汉中梁州,有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子午道、峪谷道等道相接,因而梁国经营关中,荆襄所受的威胁,实际上远没有蜀国梁州那么严重。长乡侯在潭州时,数次与我私约,都有说到汉中形势,甚感忧虑,而我缙云楼派人潜入蜀中,也传回消息说蜀中有将臣主张反守为攻,以化解汉中所受到的威胁。我便想着这次出使迎亲,能不能说服更多的蜀国大臣都同意与龙雀军联手攻梁。倘若龙雀军能破蔡州之梁军,到时候陛下再行改立,寿州、楚州那边即便有什么意见,也不会表达出来吧?”
“……”信昌侯李普微微一怔,没想到韩谦这次调用这么多的财货去蜀地,竟然是为谋这事:联合蜀军进攻关中、蔡州的梁军!
信昌侯李普之前想都没有想过,但听韩谦提及,又觉得并非不可为,之前谁能想要龙雀军能守住淅川,又能如此迅猛、快速的平灭马家?
楚蜀和议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楚蜀弱而梁国兵强马壮,两国都感受到梁国的严重威胁,有意联合压制之。
从空泛的和谈,进而深入下去,进行更具操作性、实际性的联手攻梁,不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吗?
谁说梁军就一定不可战胜了?
荆襄战事,梁军在淅川城下不也丢盔弃甲,最终狼狈撤逃吗?
倘若龙雀军能联合蜀军重创梁军,三皇子声望便会再上一层楼,待到天佑帝驾崩之后,再借龙雀军盛极一时的军威登位,徐明珍、信王即便满心怨念,的确也会被压制得不敢轻举妄动吧?
信昌侯李普一时间也是被韩谦这个借口唬住,接下来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时间太过仓促,我也就这几天突发奇想,很多地方都没有考虑成熟,也就没有去叨扰侯爷与沈大人,只是请殿下暗中调了这批财货给我备用,也方便入蜀后能见机行事,”韩谦看了一眼文瑞临,继续说道,“侯爷与文先生倘若有什么想法,切记派人传信,万不可写于书信,以免泄漏给梁间知晓!”
听韩谦这么说,信昌侯李普也不再收缠不休,揖手恭送韩谦登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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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怀疑信昌侯这些神陵司残孽不值得信任?”
奚荏站到韩谦身边,看他满脸虚伪的扶着女墙朝岸上的李普、柴建、文瑞临、李冲等人挥手示意,她压低声音问道。
要不是信昌侯李普这些人在扶持三皇子登位这事都不可信任,奚荏也实在想象不出,韩谦为何还要将一些关键信息瞒过他们?
“殿下身边的人员组成太复杂了,再多的小心也不过分,”韩谦说道,“我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信任,但事不密则败,这是千百年用无数人血泪堆积起来的血腥教训啊。此外,有些事,殿下也未必就愿意让太多的人知道……”
“你们没事天天将孝道挂成嘴边,却整日想着父杀子、子谋父的破事,也有脸怕别人数落了?”奚荏不屑的说道。
这时候冯翊、孔熙荣随杨钦走过来,奚荏止住声,看向滔滔江水……
“冯翊,我这次使蜀,是为殿下迎亲,你知道我为何要将你带上吗?”韩谦看向冯翊问道。“我心里还纳闷着呢,我又不能像熙荣这么能打,沿途要是遇到江匪水寇,不能帮着杀死三五个盗匪!”冯翊满脸困惑的说道。
冯缭在地方任吏数年,心机算谋极深,虽然不提冯家往日的荣光,总归是有独挡一面的能力。
孔熙荣在沅陵、武陵诸战中更是大放光环,他本人更是变得沉稳而自信,他不能担任官职,但在韩谦身边统领家兵部曲则没有谁会说三道四。
这次出使蜀地的侍卫营阵容算不上多壮观,主要是叙州水营将卒及家兵部曲组成,人马都不到三百人,以杨钦为首,奚发、孔熙荣、周处等人为副将;此外还有小乌鸦郭雀等人先行出发,一路斥候情报。
这些人都各司其职,唯有冯翊不清楚韩谦从叙州出发时,为何会将他带在身边。
“你随我到舱室来!”韩谦让冯翊跟他们进舱室,推开一间由两名侍卫看守的舱门。
里面堆叠好几只箱子,韩谦打开一只箱子露出里面光泽耀眼的宝货,说道:
“这些玩艺儿到蜀地,都要赠送出去,但这些象牙、羊脂玉、合浦珠以及其他几箱珍玩,都是一统收缴过来混杂在一起,品相之差异,内府能细辨者甚少。我们到蜀地后,不能没有讲究的将这些东西送出去,稍有不慎,不要说做成事了,都有可得罪人……”
韩谦虽然以往也是纨绔子弟,但玩得比较低端,而说到附庸风雅,就罕有人能及自小弄玉含宝而长的冯翊了。
倘若在大楚,在三皇子身边,韩谦可以不去理会这些,甚至连长乡侯王邕都可以不理,但他这次使蜀迎亲,蜀地风气奢靡,又要刻意交结蜀国大臣,就没有办法像以往那般任性了。
冯翊早年虽然不甚刻苦、纨绔之极,但琴棋书画的鉴赏力极强,也擅酬唱答和之事,早年甚至也能像模像样的填几首清艳小词。
这两年来冯家遭受大难,冯翊性子相比较以往也沉稳得多,但他不擅百工,不知俗务,无法像冯缭那般参与叙州的治理事务,更不要说像孔熙荣那般随韩谦南征北战上,也因此有更多的时间,在他所擅长的领域沉浸、钻研下去,也刻苦读了好一些诗书。
拿后世的话说,冯翊此时已经变成真正意义上的文艺青年了;而冯翊身姿挺拨,脸面白净,无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要比韩谦、孔熙荣更像文艺青年。
韩谦将冯翊带上,主要是这方面除了冯翊之外,泥腿子出身的杨钦等人根本帮不了他。
“我们先到岳阳,与长乡侯王邕会合,清阳郡主实际就在他身边,只是这事大家都不能说破。我没有太多的精力,整日去应付长乡侯,却又不能冷落了他们,郭荣那边也要有人盯住,我想你做这事最是合适,”韩谦将应付长乡侯、郭荣等人之事交给冯翊,也特意嘱咐一些注意事项,说道,“韦庄逝后,长乡侯在蜀地便被称为词宗,他看似生性孤傲,心机却极为深沉,你与他交游,很多事情需要万分谨慎,不能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