忻嫔有孕,冲淡了十三阿哥早夭的伤感阴霾。之前准噶尔台吉阿睦尔撒纳与杜尔伯特部台吉纳默库、和硕特台吉班珠尔率所部两万余人归附清廷被封为亲王,朝中因西征大事各种琐碎烦心,弘历只遣人去问候,该赏的也都赏了。
一晃穆柔已经有五岁多年纪,长臻也走了挺久了。璟珂每每想起,心中仍是无限的感慨。日子似乎越过越平淡了,乾隆二十年悄无声息地用一场小小的冬雪掀开了序幕。
这一年正月,弘历命定边左副将军阿睦尔撒纳率参赞大臣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郡王品级青滚杂卜、内大臣玛木特、奉天将军阿兰泰由北路进征,定边右副将军萨喇勒率参赞大臣郡王班珠尔、贝勒品级札拉丰阿、内大臣鄂容安由西路进征。
西征战事紧锣密鼓进行着,兆惠奉命留乌里雅苏台协办军务,在领队大臣上行走。朝鲜王李昑在二月如期进贡,只不过比往年少了,恰恰少的是嘉贵妃的那一份。
春寒料峭,嘉贵妃的病情愈发反复,久咳不愈。八阿哥和十一阿哥除了过节时得了恩典来探望额娘,母子相见泣涕涟涟,其余时间嘉贵妃只有贴心侍女绿儿相伴。
“绿儿,雪停了吗?”
痴痴地望着窗外飘零的几片落叶,嘉贵妃慵懒地躺在贵妃榻上,疲于动弹。这一年的冬春似乎不大冷,雪落的声音安静了许多。她已经有多少年没回长白山老家的天池看一看了,那雍容华贵的金达莱花,每次都是第一个把春天带到皑皑白雪上铺翠叠锦,还有那婀娜多姿的高山罂粟、高山百合、倒根草、高山菊、长白龙胆……
绿儿轻轻放下窗杈,掩上了窗子,嘉贵妃眼前的光亮被窗纸遮挡,眼神黯淡了些许。
“娘娘,您又伤心了?”
绿儿浅笑着捻了细细的彩色丝线,手巧地穿针引线,手中是即将缝好的暖袋,计划着在雪季末尾还能给嘉贵妃添一个新的,不那么寒冷。
屋子里的暖炉“嘶嘶”地燃烧着炭火,嘉贵妃枯黄而发白的长发散乱披在胸前,双手因为太久没有泡在人参煮过的热水中加以滋润保养,显得有些干燥而苍老。
“你再帮本宫摘些金达莱花吧。”
绿儿只当嘉贵妃又说胡话了,盈盈笑道:“娘娘,这会儿宫里的杜鹃还没盛开呢。”
“对啊……”
嘉贵妃轻轻地抬起嘴角,费力地反过手,朝绿儿招招手,让她过来身边陪着。
绿儿搬近了凳子坐在她身边,握了握她的手,微微皱眉:“手怎这般寒冷?奴婢再去生个炉子。”
“不必了,省些用吧。”
嘉贵妃摇了摇头,轻轻反手拉过绿儿的手,柔声道:“咱俩自小一块儿长大,人前是主仆,背后却是胜似姐妹。有什么话我只对你说得。”
“蒙娘娘抬爱,奴婢不胜感激。”
嘉贵妃静静地看了绿儿好久好久,这些年她也老了许多,从金佳府到现在,几十年的日子,绿儿为了她终生未嫁,活生生蹉跎成白头宫女。
“如果我走了,金佳氏一族不会亏待了你,不如趁现在我还说得动话,做主让你出宫吧?”朦胧着双眼,嘉贵妃是由衷地心疼这位跟了她大半辈子的侍女。
绿儿却不肯,握住嘉贵妃的手更加的紧,她强忍着心里的难受,挤出一丝笑容:“娘娘您别这样说,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你一直瞒着我福常在的事,是怕我伤心吧?”嘉贵妃谈起朝鲜王进献的那名闺秀,十分坦然,起初她是悲伤而失落,无法接受自己真的被众人抛弃的事实。久而久之,在钟粹宫里一待就是这么久,该怨的该恨的,也都过去了。
绿儿微微一愣,没想到嘉贵妃心知肚明,沉吟片刻,更加为嘉贵妃而同情怜惜。“娘娘,您为何不找长公主帮忙?只需她一句话,说不准皇上就会心软放您出来了?”
“长公主?她死了女儿,前脚跟履亲王结了姻亲,后脚便攀上了皇后这个大亲家,你认为她会自讨苦吃帮我这个无权无势的贵妃吗?”
绿儿静默了下来,她突然间觉得所有言语都是那么无力而苍白,连一句安慰的话说出来都是浪费气力。
“其实……令妃娘娘断了钟粹宫一半月例的时候,都是长公主暗中派人送来物资。”
绿儿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把这事情告诉了嘉贵妃。
嘉贵妃先是一怔,起初并不相信,还道:“你莫要瞎说。”
“娘娘,长公主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样。”绿儿娓娓解释着,把当日璟珂如何托纳兰岫宁进宫间隙送来银两,又把璟珂如何交代嬷嬷婆子们送来干净的衣物和银丝炭,一并告诉了嘉贵妃。
嘉贵妃虽然心中感动,仍是半信半疑,“怎么可能,那时候……那时候长臻都快死了,她怎么可能记着我……”
“娘娘,自从咱钟粹宫落冷,有谁肯来帮您一把?长公主千叮万嘱让奴婢莫要告诉您,就是怕您知道了便不愿接受她的好意……”
边说着,绿儿突然间跪了下来,嗫嚅着道:“奴婢斗胆自作主张,求娘娘责罚!”
“起来吧。”
须臾,嘉贵妃轻轻拉起绿儿,淡淡道:“之前都是本宫误会她了。”
璟珂以为日子可以平静的时候,一场文字狱便惊骇了众人。其实并非毫无征兆,先前弘历曾密令广西巡抚卫哲治将胡中藻任广西学政时所出试题及与人倡和的诗文“并一切恶迹,严行查出”。
三月时候,弘历召集群臣,撮举胡中藻《坚磨生诗钞》一诗“一把心肠论浊清。”弘历看后说:“加‘浊’字于国号‘清’字之上,是何肺腑?”谓其悖逆诋讪怨望之处甚多。
这场文字狱结案后,弘历下令把胡中藻和其族人处斩,仅仅如此还不够,牵连祸及师友。胡中藻恩师是已故元老重臣鄂尔泰,此次文字狱鄂尔泰的侄子鄂昌也被检举有份参与。以至于鄂尔泰死后也不得安息,其牌位被撤出贤良祠。
得此消息,璟珂火速进宫劝弘历千万不要这么做,但为时已晚,圣旨已昭告天下。
“鄂尔泰大人是我大清功臣,三朝重臣,你怎可以这样做?”
面对璟珂的指纹,弘历并不觉得自己做得有多过分,沉默面对,不回答璟珂。
事情已无法挽回,璟珂对弘历的无法理解,直接导致了心情郁闷。方才正在议事还未离去的傅恒上前劝说了几句,璟珂冷冷地白了他一眼,傅恒只好噤声,不再掺合。
“姐姐,前朝的事情你不该过问。”
弘历淡淡的一句话提醒璟珂不要干预朝政,璟珂也明白是自己又多管闲事了。她是外嫁的公主,更没理由过问朝政。
苦笑不已,璟珂又想起后宫的鄂贵人和鄂翙羽,出于关心,问了句:“鄂贵人和鄂翙羽你打算怎么处置?祸不及妻儿,何况你已经撤了鄂尔泰的牌位,就不要刻薄她们妇道人家了。”
“鄂贵人既是朕的贵人,又是鄂乐舜的女儿,和鄂昌等人有何相干?”弘历背过身去,十分平静。
既然不会对鄂贵人如何,璟珂便舒了一口气,但是鄂翙羽和五阿哥永琪,虽然还没有明确赐婚,这事情之前和鄂弼一家已经有了默契。现在鄂翙羽住在宫里,没名没分的,众人背地里也都在议论猜测,和嘉公主和六阿哥都已经赐了婚,唯独已经适龄婚配的五阿哥还空空如也。
所有人都认为鄂翙羽是未来的五福晋,弘历如果此时收回成命,对鄂翙羽的名节影响会很大。作为一个长辈,璟珂实在不忍心让鄂翙羽受此委屈。
正要继续追问鄂翙羽的婚事,弘历一句话打消了璟珂的疑虑:“朕会下旨赐婚西林觉罗氏为五阿哥嫡福晋。”
璟珂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下,又听弘历说了句:“朕对西林觉罗氏已经仁至义尽了。”
鄂尔泰一族因胡中藻案的牵连,原本的名门望族一下子被当做祸害根源,谁都急着撇清关系。弘历在这个节骨眼赐婚五阿哥,不晓得的人一度以为弘历是断了五阿哥的储君之路。
尽管愉妃并不在意,永琪听到这消息倒是纳闷了许多天。
“额娘,我一向只当翙羽格格是妹妹,我……”
永琪的郁闷,愉妃十分明白,但是为了他的将来,不想让他重蹈覆辙步大阿哥和四阿哥的后尘,愉妃也只能劝他隐忍:“翙羽是个好女孩,你娶了她不会坏的。虽说西林觉罗氏眼下并不得势,这风水轮流转,谁能晓得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你听额娘一句,在皇家生存,一定要忍耐。”
“额娘,我懂。十二弟是嫡子,储君只能是他,我都懂。”
永琪紧紧咬着嘴唇,背后的双手已经握上了拳头。这些年来,弘历对他的严厉,是其他阿哥都没有的,他印象中,只有小时候依稀的记忆里弘历会夸奖他,可是随着年岁增长,这种鼓励越来越少了。
姑姑璟珂叫他凡事都要隐忍,不可锋芒太露,他照做了。再长大一些,他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皇阿玛对他那么严厉。可是,当十二阿哥出生了,他便有些迷茫失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