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而今,哪怕历史的车轮拐进了岔道,变得面目全非,但有些判断李大德依旧深信不疑。
比如原时空的杨文干乌龙事件。
虽然现在他大概想明白了,这位武德年间的“著名反贼”,大抵是某些暗中之人用来杀“士”的“桃”。但在事发之初,可是没人能明白的。
可老李的做法在过后看来,两个时空如出一辙。
那个时候,李建成面对的是其麾下心腹尔朱焕、桥公山以及杜凤举的举告,可谓是“证据确凿”。可《资治通鉴》却记载,当初平乱之时,老李对李世民说的是“吾不能效隋文帝自诛其子,当封建成为蜀王。蜀兵脆弱,它日苟能事汝,汝宜全之”的话。
而在日前,同样一幕发生之时,皇帝的第一反应也并非是针对李建成,而是派出张瑾这等“温吞”的将领前往平叛,目的就是不想事态扩大,牵连到他的宝贝儿子。
所以当张达传信,言说皇帝疑似要对三王动手,叫他小心防备之时,李大德的第一反应便是嗤之以鼻。
就老李那种“别人老婆香,自己儿子棒”的性格,与其说眼下的行为是在防备,莫不如说是在保护着什么。
对了!
一定是在保护什么!
想到这里,某杠精忽一拍手,瞬间明白过来。
保护谁,还用说么?
还是《资治通鉴》里的那句话,他要真不在乎“杀子戮亲”这等名声,那眼下在城外领兵的就该是老二才对。甚至于他这般监视那哥儿三,未尝不是想顺带也保全他们的名声。
“啧啧~也就是我孝顺,要是换成别人,你这老家伙的晚年该是何等凄凉啊~!”
众人一脸无语的看着刚刚还黑着脸骂街,这会儿忽又揣着一脸诡笑的某杠精,相互对视之余,便都各自瞥过头去。
尤其是老程,这会儿的后庭花都是紧的。
上次李大德这么笑,他差点被裴行俨给打成半身不遂。反正只要赵王笑了,就要有人倒霉,不是敌人,就是自己人。
可能自己人的概率还更大一些。
“咳,那个什么,殿下要迫降叛军,依某看来,这策略应对还是要重点放在粮草上……”
眼见气氛开始尴尬,李靖便清了清嗓子,要把话题扯回到刚才的讨论之上。然而不等说完,却见某杠精起身,丢下一句“你们先聊着”,却是向外走去,同时以眼神打量在坐的众人。
程咬金忽然低下头去,假装自己不在这个帐篷里。旁边的罗士信不明所以,歪着个夯脸与某赵王对视。段雄与苏烈各自茫然,任虎则是跃跃欲试。
然而李大德扫了一圈儿,却是点了个叫众人诧异的名字。
“冯大姐,你和我出来一下!”
张达的传信对他而言虽然没什么卵用,但也算间接提醒了他。
好人要做到底,送佛要送到西。有些事要么不做,既然沾手,不做到底是不行的。
就拿李智云这事儿来说吧,他倒是不介意这哔孩子自己犯蠢,死在别人手里。可日前事发之时,他既然选择放走了这货,而老李又因此许他带兵出城,那么后面不管是谁弄死了这小子,恐怕他爸爸与史笔都会把账算到他的头上。
这可不行。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么?
想来想去,现在他能做的,便是先别人一步找到李智云,并赶在别人之前把这货送出关中。
别以为后者现在不露面就安全了,李大德不用想也知道,现在要他家老五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远了不说,就他大哥二哥的手下,怕也都在琢磨这事儿呢。
所以他扫视了一圈儿,叫的却是冯月娥的名字。
他不敢保证,如果叫的是老程亦或是他小舅子,后者会不会“为了他好”而自作主张的弄死李智云,来个先斩后奏。
毕竟原时空的李建成和李元吉,就是这么死的。
某金州总管的脸色,在老程的揶揄中变得有些发紧。以至于都没怎么在听李靖的安排,眼神一直盯着在寒风中飘闪的大帐门帘。
两人倒是没走远,就在门口,但其话语在寒风中破碎,压根儿也听不见什么。只能隐约看到冯月娥偶尔看向他的目光。
怎么说呢,那眼神,在她揍儿子的时候经常流露。
这大抵是李大德找她的第二个原因。
这一帐篷的兵将之中,估计也就只有她,身上能寻到母爱这种品质。
“去收拾一下吧,人手随便你挑。记得,找到他之后别惊动,先给我传个消息。”
拍了拍身前这位最早跟随自己的侦查队长,李大德莫名想到了当初起兵之时,冯月娥在鄠县保护一众家眷时发生的事,便又嘱咐了一句:“若是被发现了,莫要逞强,切记以保存自身为要。”
“大王宽心吧,俺省得!”
冯月娥点点头,而后抱拳唱了个喏,也不回军帐,转身便向外间军营走去。
前者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进风雪的背影,忽然没头没尾的说了句:“你说,他会明白吗?”
“啊?大王不是都和冯大姐说清楚了?还有啥不明白的?”
从帐帘后闪出的张小虎一脸茫然,不待话音落下,便换来某赵王一个无语的注视。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传令,把斥候都撒出去,封锁整个南郊,非我军而执锐者,杀无赦!本王要叛军成为聋子、瞎子,什么消息也得不到!”
前一秒还言及温情,下一秒,某赵王就露出了杀伐铁血的一面。
这几年的军旅生涯可不是白混的。
“喏!”
张小虎表情一肃,转身跑去传令。过不多时,各营便渐次喧哗起来。许多身形矫健的兵卒在各自伙长的呼喊下集合,披上白色披风,取了弓弩、短刀,牵马而出。
冯月娥便是与这群斥候一道出的大营,没人知道她去了哪,更没人知道她身负的任务。
但就像李大德所想的那般,眼下这城外,活动的可不止是他们。
一小队“叛军骑兵”出现在杜曲西北方向的粮道上,为保护辎重,出城运粮的队伍便一分为二,一名城门军校尉率五百士卒断后掩护,其余人则顶着风雪极速向南。
没人注意到,当运粮的队伍消失后,本该厮杀的“敌我双方”却是迅速汇合,换了衣服后,双人一骑,径往西面而去。
老李封得住城内百姓,却封不住有心人的小动作。
历代每一次的叛乱应对,都是阴谋家的时运,投机者的盛宴。李智云在朝中的位置虽然不像嫡皇子那般显赫,但作为正式受封的实职亲王,又许建牙开府,手里的位置总归是不少的。
许多人磨刀霍霍,已然盯紧了自己的目标。
这些人不同于裴寂想要杀人灭口,更不似皇帝那般想息事宁人,大事化小,而是恰恰相反。
只有捉到李智云,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扭送有司,依律问斩,才能把事情闹大,从而牵连出一些列的同谋党羽,把楚王一系连根拔掉。
这件事,不管皇帝愿不愿意,都得捏着鼻子认下。
莫名其妙的,一场简单的平叛之举,在几派有心人的掺和下,又乱成了一局让某杠精感觉熟悉的四国军棋。
当然首先察觉不对的,肯定是李智云本人。
皇城举事失败,现在任谁都清楚,目下最紧要的便是要去和李孝常的大军汇合。而为了联系,他又让谢叔方派出了大量探马。
这就露了行迹。
有人趁着天黑,尾随叛军探马摸到了他们的藏身地,而后却因为心急建功,反倒惊了这只兔子。
喊杀声在黎明到来之前突然划破天际,让原本就绷紧了神经的叛军当场炸营。火光开始在司竹园北郊闪现,进而连成一片,隔着老远都能看见。
于是越来越多的飞蛾在寒风中起身,扑向这片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