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家的几个孩子平时最不爱做的就是去给朱太夫人请安,却不得不每天晨昏定省。
朱太夫人年事已高,且时常患病,所以性情很是严苛。
卫宜宓等人都很畏惧她,时常一点小错若被她瞧在眼里,都免不掉申饬一番。
她虽然不是卫宗镛的生母,但娘家仁勇公府地位显赫。
朱太夫人自己的亲生儿子卫宗锋早夭,只有一个女儿长大成人,嫁给了勤勇公的次子邵天资,如今已是侯爵夫人,现今合家都在梅州任上。
更不用提她虽然是老公爷卫逊的继室,但抚养原配燕氏所生的女儿玉尽心竭力。
卫玉嫁的是平南王次子乔存远,身份等同王妃,对朱太夫人一向孝顺亲厚,如同对待生母一般。
卫宗镛虽也挂着个智勇公的爵位,但实职不过是刑部员外郎,跟邵家、乔家不能相提并论。
故而包氏夫妇对朱太夫人一直如供佛一般,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几个人迤逦走进老太太的院子,几个婆子正在修剪院里的花木,两个丫头在浇花。
见几位小姐到了,众人都停下手里的活儿上前请安。
两个半大丫鬟迎了出来,打起五彩撒花软缎门帘,待众人进了屋子才又撂下来。
卫宜宁静静打量屋子里的装饰,和八年前没有多大变化。
依旧是镜面乌木的桌子,紫檀镶嵌寿山石雕字纹的椅子,正中央安着一张紫楠坐榻,上面放着松花色弹墨的靠背和引枕。
靠窗一张满架葡萄瘤瘿木的小桌,上面放着一只凫雁香炉,焚的是甘松香,清凉提神令人忘俗。
卫宜宓几个人按位次坐了,朱太夫人还在里间未出来。
只听里面微微有咳嗽声和碗匙声,大约是老太太在服药。
一会儿,里间帘子一动,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丫鬟,大眼睛薄嘴唇,五短身材,一看就是个水晶心肝琉璃肺的通透人儿。
她就是朱太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如意,服侍朱太夫人五六年了,在老太太面前比卫宜宓等孙女还有面子呢!
自来大周有地位的人家,从来服侍长辈的下人比年轻主子还有体面,因此卫宜宓等人都称呼如意为姐姐。
“老太太刚服了药,吃块蜜饯过过口就来。”如意笑眯眯地说:“几位小姐少待。”
又特意走到卫宜宁跟前请安,说道:“五姑娘好,昨儿老太太歇的早,今天早起就念叨呢!说你一定出落成大姑娘了,如今一看果真的。”
卫宜宁起身回礼,也问了几句老太太的饮食起居。
她知道朱太夫人未必真的惦念自己,只是这丫头处事圆融说话滴水不漏罢了。
话音刚落,朱太夫人就出来了。
一头银发,满面皱纹。
身穿玄色府绸偏襟大袄,青莲色铁线纱裙子,右手拄着一根寿星竹的拐棍,左手扶着个小丫头。
比卫宜宁记忆里的那个祖母又苍老了许多。
如意回身搀扶着朱太夫人在坐榻上坐稳了,卫宜宓领着几个孙女一起问了安。
卫宜宁因为第一次拜见,故而又单独上前请了一遍安。
此时卫宜宛虽不在,朱太夫人却不在意。
卫宜宛平时就体弱娇惰,三天两头就病了不来请安,老太太已经习惯了,所以也不问。
卫宜室卫宜家这对双生女生怕提这壶,见老太太不问都暗自庆幸。
否则说起话来,她们两个也免不了被训斥。
卫宜宁对这位嫡祖母还是有感情的,当年她父亲卫宗钊还未娶亲,生母齐氏就过世了。
后来老公爷卫逊去世,需得朱太夫人过继一个儿子袭爵,因她自己所生的儿子宗锋早夭,卫家没有嫡子。
朱太夫人选中了性情忠厚的卫宗钊,让一直汲汲于名利的卫宗镛盼望落了空。
当年朱太夫人最喜欢孩子的是卫宜宁的胞兄卫福安,和儿媳王氏相处的也融洽。
后来卫宗钊犯了大罪,朱太夫人又气又痛,大病了一场,自那以后身体一直不好。
生病的人大多心焦气躁,如今女儿阿鸾又不在跟前,老太太的脾气就更不好。
卫宜宁请过了安垂手站在一边,老太太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去了这八九年,一封书信都不曾写给我,当初好歹叫我一声母亲,我也不曾薄待了你爹娘,可见隔着肚皮就是隔着山。”
卫宜宁静静地听着朱太夫人的话,心思百转。
这么多年他们一家在老凌河苦熬,日子虽然穷困,但父母却从不忘孝心。
虽然没有什么贵重东西可孝敬的,但每年父亲都会去深山里采些药材,母亲也会随当地妇女拾些山菇野味晾制成干菜。
把这些土产随同书信每隔三个月就会寄往京城,甚至等到卫宜宁会打猎之后,和老族长拉古老爹等人一起抓住了白狼王,拉古老爹把白狼的皮子熟好之后送了卫宜宁。
卫宗钊当时异常高兴,说朱太夫人有天冷腿痛的毛病,将这狼皮做成褥子是最暖和不过的。
然而如今听朱太夫人这么说,显然这些东西和书信根本就没送到朱太夫人跟前。
但卫宜宁却也不奇怪,在这之前,卫家从未有人和他们通过信,甚至没有过问卫宗和王氏的安葬问题。
卫宜宁心里清楚,这种种举动都是要彻底的隔绝卫宗钊和卫家的关系。
如今她一个孤女如同飘萍一般,在这府中要想扎下根来,就须得找一个有力的靠山。
放眼全府上下,朱太夫人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然而眼前这情形,朱太夫人对自己一家误会颇深,已经有了芥蒂,而自己初来乍到,身边又有卫宜宓等人在,也不好立刻就辩白,以免惊动了卫宗镛包氏二人,反坏了大事。
因此卫宜宁只是谢罪道:“我父亲犯了大错,终日愧悔,自称无颜面对祖母和列祖列宗。
再加上这些年有悲无喜,父亲每提起笔来就泣不成声,不能成文。
虽然如此,终究是有亏孝道,不敢求祖母谅解,只求您莫为这个气伤了身体。”
朱太夫人听了卫宜宁的话,半晌不出声,末了只是沉沉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