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童颜已经死了。
离鹂这么说, 只是缓兵之计吧,只为了安抚此时绝望的大臣们。
她还是不敢把人真正逼到绝境, 否则这些人真就有可能现在就拉着她一起赴死。
她说解药还在,便是让他们心存一线希望, 让他们觉得只要老老实实的,也许将来某天就能摆脱了蛊毒的折磨。
童颜是后宫妃嫔,外臣轻易见不到一面,所以他是死是活, 众人还真不一定知道。
而且当时知道童颜已死的人, 殿中仅三人而已。离鹂根本不知道离炎三人知道这个秘密。
离炎与黑莲心有灵犀的对视了一眼。
黑莲心头在想, 这只是离鹂的缓兵之计。她就是想用大家都不知道童颜已死这个事实来安抚众人的情绪。
离炎心头想的是, 倘若童颜的血真能解蛊的话,这些人反而有救了。
可是怎么突然就扯上童颜了呢?
“小九, 你的话如何能让人信服?童贵妃深居后宫, 怎么跟苗疆的巫蛊扯得上干系?”
离炎决定不在人前揭穿童颜已死的事实。
“大皇姐,你没有开后宫, 原先秦-王府中也只收了一两个男人,难怪你不懂这其中的奥妙。”离鹂倨傲的仰着小下巴道。
闻听这话, 一些情绪激动的大臣平静下来,面上若有所思。
似乎有些相信离鹂那关于童颜便是解药的说法。
但离炎十分无语,没好气道:“你别扯上我好不好?你还真是抓着一点点机会就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努力贬损我,真够费心的!”
“我不是看你脾气好么。”离鹂嬉笑道,“我很想知道你能忍我到几时啊。这么些年,我们离家的姐妹来来去去, 你却始终屹立不倒,小九很佩服。从前我自认为你我不分伯仲的,但你似乎略胜我一筹。”
“……”
你才多大的人啊,还从前?从前不过几岁的娃儿,你的脑袋里都装得什么?你真的只有十四岁么?你比之四十岁的离少麟也不遑多让!
离炎望着天花板,木然道:“不,你比我厉害多了,我早就甘拜下风!”
“嘻嘻,不敢当。不过我俩能活到今天,至少尚未分出胜负。”
“……小九,我们是姐妹,是一家人,为什么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
离鹂耸耸肩,十分无奈的叹气道:“唉---,没办法啊,谁叫我们生于皇家?天家贵胄天性凉薄。”
离炎至此无语。
有大臣叫道:“王爷,快帮我们问问解药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众人不敢惹怒离鹂,但是大家看出来离鹂对离炎的态度还算好,而且十分乐意在口头上占她便宜。其实真实原因,不也是离鹂根本没法像折磨群臣那样折磨离炎么?唯有在嘴巴上气气她。
离炎就收回望天的目光,问离鹂道:“童贵妃的血能解蛊,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就是因为他深居后宫,才会与这些神神叨叨的稀奇玩意儿扯得上干系。”
离鹂神色如常,目光直视她,无丝毫躲闪。离炎完全看不出她撒谎的痕迹,不由得心中狐疑,难道童颜还真是解药?但是怎么可能呢?
“你那话是什么意思?巫蛊是苗疆的,是蜀国的,他一个常年在宫中待着的人,怎么接触得到?你不是说养蛊师的血才是解药吗?难道他是个养蛊师?可是他是沉心的表哥,根本不是蜀国人啊!”
离炎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众人纷纷点头,目光死死盯着离鹂,看她如何圆了这个说法。
“大皇姐,你的见识可真浅薄!”
又来了……
离炎已经懒得翻白眼儿。
“殊不知,后宫倾轧所用手段有多少是你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你们知道吗?但你们所不知道的,就等于这世上没有?”
“为什么有人会私下传说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顿了下,离鹂拔高音量道:“因为它的确如此!”
这点离炎倒是赞同的。
离鹂将众人鄙夷的扫视了一圈儿,说:“不仅皇宫,即便是诸位的家宅之中,夫侍和子女多的,各种污秽和骇人听闻之事难道少了吗?!”
不少大臣心虚的低下了头去。
离鹂很满意,方才徐徐的说:“朕未登基前,喜欢去各宫各殿乱窜。有一回,我在童贵妃的宫中发现了一些好玩的东西,便是蛊!我瞧见他偷偷的用自己的血喂养那些蛊,喂了很久。”
“再然后,大皇姐你的父亲生病了,得了一种很奇怪的病症,总也治不好,御医们束手无策。皇太后曾对我很好,你我又姐妹情深,你不在,小九自然要替你尽一些孝道喽。”
“于是我千辛万苦,请到了当世有名的神医小华佗来为皇太后看病。小华佗说,太后乃是中了蛊!”
呵呵,这故事中有八-九分自然是编的了。
离炎不动声色,看离鹂正儿八经的表演。
离鹂道:“联想到童贵妃养的那些蛊虫以及他和太后的恩恩怨怨,小九很快就将你父亲为何生病的前因后果想清楚了。我便叫人去取了童贵妃的血来给太后喂下去,果真很快便痊愈了。”
分明是她的血解了颜妍的蛊毒。
但是,离鹂的话也侧面证明了颜妍所中的蛊的确是童颜种下的,他早就想要置大变态于死地了。后来没办法,才借助暗宫的势力。
唔,是不是那时候离鹂发现了童颜养蛊之事,才间接与暗宫长老华生搭上关系的?华生与离鹂似乎有点渊源,于是离鹂想要童颜的蛊,而童颜想要除掉颜妍,各取所需,便达成了某种协议?
童颜,童颜……
这算什么呢?
她这个名义上的哥哥为报万俟家的仇暗害颜妍,却又偏偏是她这个万俟家遗落在外的骨血救了颜妍。然后她这个身体的原主毁了碧落一辈子,现下那两兄弟又要她负责一辈子。然则这一切的孽,又是因为颜妍先杀了万俟家几百人口开始的。
谁欠谁的债,这笔账早就算不清楚了。
离炎道:“听起来小九仍是有些良知的。但殿中的大臣对你忠心耿耿,你为何要用那么阴毒的巫蛊残害他们?”
“哈哈哈……大皇姐又在说笑话了!”离鹂不屑的大笑道,“他们忠不忠,只有他们自己最清楚!”
“……为何这么说?”离炎有些底气不足。
“哼,你看看这殿中的人,有多少是太-祖皇帝的臣子?有多少是六皇姐的心腹?又有多少曾是你的拥趸?可他们现在统统都对我俯首称臣!”
“小九,你这么说就没道理了。你是皇帝,他们自然都该是你的臣子,难道你还希望你的江山四分五裂吗?”
“大皇姐,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离鹂有些鄙夷的瞥了离炎一眼。
“小九的意思是,这把龙椅谁坐无所谓,只要给他们足够的荣华富贵,他们随时可以称她一声皇上!什么忠诚、什么道义、什么为国为民、什么一展抱负……狗屁!统统不过是他们效忠某个人时用的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实质不过是人家许给了他们想要的好处!”
“哼,大皇姐你信不信,我要是不给他们好处,哪天他们就将我罢黜了!皇帝并非至高无上,皇帝并非无所不能,皇帝并非就拥有一切!”
离鹂已经站起身来,一双大眼此刻盛满了复杂难懂的情绪,有着与其年岁不相符的许多东西。
“人的欲望无穷,这么多人的欲壑我如何填得满呢?我难道得一直许给他们好处才能让他们永远听话?倘若真这样,那到底谁才是皇帝?”
她睥睨着众人,缓缓道:“我初登大宝,面对比我年长许多又阅历丰富的诸位,心中总是惴惴不安。我只怕自己还会走我离樱皇姐的老路,只得出此下策。”
“我觉得,唯有死,才是诸位真正敬畏的,而非我这个皇帝。”
离炎:“……”
离炎已经深深的被她这番话震撼到了。
真的,离鹂年纪虽小,但是她真的看事情看得很明白,很透彻。
离炎也相信,这殿中的绝大多数人在今晚之前是没将离鹂真正当一个绝对权威真心实意供奉起来的。
这么一想,她便暗暗往全场扫了一眼,果见很多人的脸上写满了心虚和后悔。
所以,这些人也算是自食其果吧。
不好好效忠小皇帝,而离鹂本来就心思敏感、脆弱,这下好了,逼得她不得不走极端,以保住自己的帝位。
“童贵妃养蛊不易,那些蛊虫十分珍贵,不过就是数量少了点。我听说苗疆的养蛊师很厉害,便去抓了几个回来,让他们想法子多养些蛊出来。”
听到这里,离炎心情低落。
不过是因为童颜已死,离鹂想要利用那些蛊,没办法,才跑到苗疆去要人的。要是童颜还活着,她一定逼他为她养蛊了。
只是他一个人的血如何饲养得出喂给这许多大臣的许多蛊来?离鹂歹毒,那不得每天都大碗大碗的放童颜的血啊?想想,就可怖。
所以,童颜死了,于他而言,未尝不是件好事呢?
就是不知道后来离鹂用了什么法子养出了这么多蛊来,离炎有些好奇。
心头正想到这一处,哪想离鹂自己已经快口说出来了。
“哈哈哈,蜀国人的东西还真是神奇呢。”离鹂眉飞色舞道。
“养蛊师精挑细选了一些幼虫,就用童贵妃养的蛊做成食物喂给它们吃,一只喂两只,两只喂八只……不过几月时间,他们便培养出了几百只成蛊出来。”
“而且,就像瘟疫会传染一样,那些蛊都拥有了原来母虫的本领和特质,比如……”
离鹂古怪而又狡黠的冲众人眨了眨大眼睛,说:“比如只有童贵妃的血才能解蛊,连养出那些幼虫的养蛊师们的血也毫无作用!”
她这么说的意思,就是要绝了大家不该有的想法,让其认为唯一解蛊的方法只在她手里。
“不过我后头想了想,觉得童贵妃养出来的这种蛊太妖了,是个祸害,便干脆将养蛊师和多余的蛊都处理了,只留下了诸位的口粮。”离鹂歪着脑袋,无比真诚的说。
说完后,她自己都觉得好笑,然后真就一个人哈哈哈大笑起来,惹得众人对她怒目相向。
养蛊师死了,没人知道那种蛊是怎么养出来的,不知道方法,何谈解蛊之法?也无人能证实她的话是真是假,唯一能确认的是,自己中蛊了,被她控制了身体的感觉。
瞧着全场的人丧气十足,离鹂更加开心,继续道:“不怕告诉你们,如今这世上,童颜便是你们唯一摆脱我桎梏的灵丹妙药,但是你们也不用费尽心机的寻找他。”
“我把他藏在了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那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总之一句话,你们不要像秦凤仙那样忤逆朕,那就一切好说话。”
离鹂此时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但她其实心虚吧。
童颜已经不在人世了,哪里去找?
不过是故意给人希望,控制人心罢了。
离炎不得不承认,离鹂将如何掌控人心的方式玩得很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