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诸国战事稍停, 丰国那数十万侵南大军已经被龙关控制, 离军也正在往黄河边退去,其他小国仰望三国而马首是瞻。看这状况,应该会有较长一段时间天下不会再有战事发生。
于是, 雁南飞便趁此机会将手上的军务快速处理完毕,一些实在无法完成的, 他也都一一布置给了下属去做。最后,待宫中事务也安排妥当之后, 他就乔装改扮, 星夜兼程的往离国赶。
没办法,云梦那个皇帝不称职,至今还带兵逗留在外, 他这个既做大哥又做臣子的, 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
忙起来的时候,不觉时间过得快。一旦停了下来, 才恍然察觉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冬去了春来, 然后转眼就已是夏末秋初。再几天便是农历的七月初七了,他想赶在那一天能到达离国都城长安。
长安长安,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七月初七,这是一个对尚在滚滚红尘中痴缠的男男女女而言, 极其浪漫美好的日子。
阑珊星斗缀珠光,七夕宫娥乞巧忙。
总上穿针楼上去,竞看银汉洒琼浆。
倏忽间, 七夕来临。
一入夜,黑莲便进宫去陪离鹂做一些乞巧之事。
离鹂还尚未及笄,彼时才十四岁。虽然已经做了皇帝,可毕竟还只是个半大小女孩儿,对这些少女玩戏之事兴趣浓厚。黑莲陪着她在御花园里直玩到了后半夜,离鹂的兴致仍旧十分高昂。到得最后,黑莲瞧见那些迎合小皇帝的乐趣,一直在强打精神伺候的宫女们都已开始支撑不住,暗自纷纷打哈欠,他便好说歹说,这才将离鹂劝回了寝宫去。
黑莲于是预备告辞离开,离鹂却在这时挥退了所有宫人,然后走到黑莲身边,一双嫩若青葱的小手暧昧的抚上了男人的胸膛。
黑莲只目光沉沉的看着她。
离鹂滴熘熘转了转她那双无邪灵动的眼,对黑莲道:“姐夫,我立你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黑莲一笑,扣着她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随口敷衍道:“好啊,不过等你及笄了再说。那时我们大婚,你再立我为后。”
“那你今晚就不要回去了!”离鹂立刻咯咯娇笑着拖着黑莲的手臂就要往她的龙床去。
黑莲这才慌了,大脚使了内力定在地上,面上半真半假的调笑道:“我的双腕都还没有好全,你让我怎么办?臭丫头,待会儿上了床你是想要急死我吗?”
一听这话,离鹂便撒了手,捂着小嘴儿如银铃般笑个不停。
黑莲懊恨非常。
再次被这个孩子消遣了一回。
“原来是逗姐夫玩呢!”他面上不动声色,故作宠溺的拍了拍离鹂的脑袋,无可奈何道:“你啊,越大越调皮了。得了,早点睡吧,明日就不用上早朝了,休息一天,姐夫走了。”
临出殿门时,恍然察觉身后那黄鹂鸟儿般清脆的笑声不知何时已经没了,悄无声息的。背后有些静,太-安静了,静得后嵴似有一股凉意攀爬上来。
他忍不住回了头。
然后惊觉离鹂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看。
察觉到他回头来,双眼一眨,那张小脸顿如寒冰乍破,第一时间绽开来一朵开得最盛的迎春花。
离鹂兴冲冲的扬声道:“姐夫,你是不是改主意了?”
若非亲眼所见,黑莲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刚刚那道阴测测的目光,像是冰棱子插入骨头缝,激得他浑身一颤。
回想这数月来离鹂所做种种,黑莲觉得,有必要敲打敲打这个小女孩儿。
有了离樱那前车之鉴,他不允许自己再犯同样的错误。
这么一想,便默不作声的又走了回去。
离樱不再脆生生的笑,只是无声的咧着嘴角,视线一直追随着黑莲移动,最后巧笑倩兮的仰望着站在自己跟前的人。
黑莲第一次觉得有些招架不了这份目光。
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觉这目光寒意浸骨,可离鹂分明一直都在笑看着他,大眼睛里也盛满了笑意,还闪着琉璃般的光彩。
他微阖了眼避开她直视的视线,紧紧锁住离鹂的面部表情道:“离鹂,那天晚上陪我的美人不见了,你知道她在哪儿吗?”
“美人?姐夫,你的美人那么多,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位美人?”离鹂秀眉一挑,脱口就反问道,“还有,你的美人不见了,你却来问我。要问,你也该问问你的那个花鬟才是啊。”
她漆黑的眼睛仍那样的清澈无邪,笑容纯真。
“离鹂,别在姐夫面前耍花样。如果你乖乖的听我的话,莫要像离樱那样在我的背后搞这么多事情出来,我便会一直宠你、爱你。但是,你若背着我做出我不喜欢的事情来,你就好生想一想离樱的下场吧!”
这话似乎是挠到了老虎须,离鹂顿时炸了,尖声道:“姐夫,我不喜欢她,她就是一个贱人!你何必为了一个贱人而生小鹂的气?我可这么喜欢你啊,姐夫!”她脚在地上重重的跺了一跺,小脑袋一直仰着,气鼓鼓的模样。
她这么说,黑莲反而放下了心。
可见她只是吃醋了,不为别的,黑莲便没再胡思乱想。
只是,她自称“小离”,令他微微皱眉。
“你若不喜欢她,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把她赶出府去就是了。但是你却将她毁容割舌,还吊着她的命不让她死,手段就太残忍了。离鹂,姐夫很不喜欢!”黑莲言语十分冷冽,面色更黑,像罩了成煞气。
离鹂发憷,滞了好一会儿,才用娇糯的声音道:“姐夫,小鹂……”
又自称小离!
“离鹂,今日我就给你明明白白的说清楚。”黑莲再不能忍受,澹漠的截住了她的话头,“以前你喜欢玩乐我都没怎么管过你,只因那时候你并不胡来。现在你是皇帝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要管教我府中的人,我也不会说什么。但是离鹂,作为你的姐夫,听我一句劝,你如今还小,要少做那些血腥残忍的事情。”
不止他府中的美人和禁宫里地位低下的宫人,就算是前两任皇帝留下的妃嫔,稍有不顺离鹂意的,被迫害致死的也不在少数。这些事情或多或少都传入了黑莲耳中,直至今日他才出言提醒。
现在是后宫中的人,慢慢已经发展到朝中官员,她越发肆无忌惮,不把人命当回事。
黑莲完全没有想到,渐渐本性外露的离鹂,竟然会是这样一个人!
这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
原本他还以为一个小孩子,会比离樱更好控制,但是……
是不是他遗漏了什么?或是错过了什么?
离鹂微低了头,双手绞着自己的衣裙一语不发。
这明显是不受教呢。
黑莲看不到她的表情,夜已深沉,他不想在此久留,长叹一声,最后难得语重心长的道:“离鹂,姐夫劝你,也是为了你好。你要记住,大家可以接受皇帝是昏君,但是绝不会接受一个暴君的!”
“皇帝昏庸无能,尚有忠臣良将愿意辅佐她,出不了大事。可你一旦成为嗜血残忍的暴君,不懂得体恤臣子和百姓,便会失去人心。到时候不但没有人愿意拥戴你,大家还会纷纷起来反对你,将你掀下皇位!”
“知道啦知道啦!”离鹂冲他不耐烦的一摆手,别开脸道:“姐夫,你现在越来越铝耍
黑莲点点头,甩袖离开。
离鹂杵在殿中,紧抿着嘴目送那道清冷的背影渐渐走进黑夜里。她澄透的眼也如那无边夜色,黑洞洞,深不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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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莲回到自己的将军府,仍对离鹂的事情心存芥蒂。
他知道离鹂有毛病,只是根据以往的传言,按理说离鹂应该只在受了刺激后,才会发病杀人的。可自他决意护她后,宫中的人连私下里都对离鹂讳莫如深,面对她时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个,没谁会嫌命长主动去惹她不快。所以,是什么原因惹得离鹂近来频频以残害人命为乐呢?
黑莲想不明白,有些头痛。遂甩了甩头不想再想,人径直去了书房。
但愿他今晚那席话,离鹂听进去了。
哄着顺着她,不等于无底线的惯着她。即便她是一个病人,他也要让她知道他才是她的天。
他要的是一个很好控制的女人,一个傀儡皇帝。
路过后花园,黑莲有些惊奇府中下人竟还有些都还没有睡觉。在花鬟的带领下,有不少的女孩子也在院中玩一些穿针引线的乞巧游戏,不亦乐乎。
因着他对待下人越来越和蔼,大家的胆子便渐渐放开,杨府竟然因此比以往热闹了很多。
黑莲察觉到了这个变化,觉得这样好像也挺好的。
而似乎这一切的变化,都源自于那次离炎斥责他踢庆云后,每次他想要苛待他人,都会想起离炎的斥责,便忍了。有一就有二,竟给他博得了一个体恤下人的善名。
黑莲站在阴影处瞧了一阵。
有年纪稍大的女孩儿正在说,这游戏玩得越好,未来被夫君看上的可能性就更高,因为穿针绣花这种事情本为男子分内之事,但要是女人会做这些的话,代表她们懂得疼男人,就会被男人们刮目相看,自然更能得到男人的青睐了。
这话好像有点道理。若有人给他绣香帕子,他的确会对那个女人多看一眼的。
黑莲恍觉自己的心思,失笑摇头,没有惊动任何人,一个人去了书房。
那边厢,雁南飞终于赶在了七月初七的晚上到达了长安城。
这一夜的长安大街,深更半夜了都还十分热闹。街上到处都是情投意合的男男女女,成双成对的手牵着手玩乐嬉戏。
雁南飞没有心思欣赏长安夜市的繁华和喧嚣,径直去了杨大将军府。
黑莲入得书房来时,他已经在梁上潜伏了约有一个时辰了。
进屋后,黑莲就坐在书桌前开始处理公务,没叫人进来伺候,神情专注,不知疲倦。
梁上的雁南飞见他的气色比起那日在丰国见到他时要好得多了,而且他看见了黑莲用手翻阅书信,研磨写字,手腕不仅能动,还自如灵活,心中甚是欣慰。
林显的承诺果真是一言九鼎。而那个叫华生的,他的医术也果然了得,小华佗的称号当之无愧啊。
既这样,那我也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黑莲说过不想再看到他出现在他面前,他信守承诺,不想出声去打扰他。他来此的目的,本来也只是想确认一下他是否安好,而非惹他不高兴。
如今人已经见到了,他也确实安好,那他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他说过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那就一定不会出现的。
以前从没做到的,这次一定要做到。
暗自朝桌上的烛火弹出一指,“滋”的一下,那盏油灯当即爆了朵火花,趁此机会,雁南飞悄悄的潜走了。
火光摇曳,黑莲的视线从纸张转向那盏灯,愣神了好一会儿。
一进屋他就听见了房梁上的呼吸声,那声音何其熟悉。
今晚没什么必要在书房待到很晚的,可就因为那人在,他就没去睡觉。然而最终,他还是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他的手下传来消息,没有找到林显的尸身,离炎的踪迹也随之消失不见了。年国皇帝带着几十万兵马逗留在外,也许是在寻找离炎。雁南飞身为年皇唯一信任的武将,再次任性的跑来看他,他真不知该如何说他的好。
只是,他还真的就不现身了。
黑莲忽觉得有些怅然失落。
他仍是习惯那个厚脸皮的蓝飞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