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飞的军队既是专为对抗施夷光的大军而来, 驻地自然离得黄河不远。
离炎四人一路奔来, 在月下远远眺望那黄河,犹如一条蜿蜒柔媚的丝带,妖妖娆娆静静的躺在旷野里, 如烟似梦。此会儿站在年国军队的大营门口,离得近了, 隐隐听见滔滔雄浑的水声,脸上似乎还有冰凉的水汽拂面, 甚为惊异。
“我们从南边来, 出玉门关时,那里的黄河已经结了一层薄冰,这里竟然还没有冻住么?”
“早着呢, 大约还有半月左右才会冰冻。”
“施夷光屯兵于此几个月不开打, 难道是想等黄河结冰了再便宜行事?他们以为你们挨不住冻,刀戟都会拿捏不住呢。”离炎脱口而出道。
丰国地处北方, 寒季不夸张的说, 冰冻三尺是有的。似离炎这种长期生活在温暖如春的南边的人和年云梦、雁南飞等家处中原的人而言,自然没有丰国兵在冬季手脚灵活,故而她才会有此一说。
雁南飞把虎目一瞪,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早想到她会来这一出,我们已经预备了半年的粮草, 这一场仗尽可以打到明年夏天不成问题!”
离炎知道自己这位义兄打仗厉害,施夷光却是无多少实战经验的。尽管丰军更耐寒些,可打仗也不是比赛谁耐得住寒冷, 而是沙场上真刀实枪的干。
遂舒眉展颜,说:“走走,我从没近前看过黄河水势,更没看过夜晚下的黄河是什么模样,快引我去看一看!”
那兴致勃勃的小女孩儿神态令年云梦失笑,柔声道:“不如我们带几坛子酒去,在河边痛饮一番如何?”
“这主意好啊!”雁南飞抚掌大笑,当即就命手下人去取数坛好酒来。
三个人说话间各自翻身上马,那边厢影和福珠、绿珠也一声不吭的骑上马背。
“这是……”年云梦这才注意到影三人。
营门口有火把,摇曳的火光下看清楚了影的样子,顿时黑了脸。
离炎恍然想到,哟,这是王见王啊。
年云梦算是离炎的亲爹颜烟亲传的下一任煞主,而影则是颜妍扶植的下一任影主,两人都是暗宫宫主之一,也可说是两宫太后啊。她将两人瞧了瞧,有些为难的暗自嘀咕:该怎么给两宫太后介绍彼此?
按理,现在暗宫由影全权掌管,云梦这一分支多年前就远遁中原,与大本营根本就早已划清了界限,谁也不知谁。云梦又身为一国之君,肯定不服影独坐暗宫宫主之位的。
但年云梦却不知道离炎心中想的这些。他只想起了那次在凤宁宫,就是这个男人拦阻他拆分离炎和皇后的。此会儿离炎还带着他,那肯定就是皇后安排在她身边的。
年云梦十分不待见影,他现在看到这个人就只会想起当日皇后和离炎那不堪的一幕。他本来一直强迫自己忘却那件事情,可这个人的出现就是在提醒他!而且还把当日情景无限清晰放大在他的脑海里,故而脸色才瞬间冷了下来。
影心中雪亮,任凭年云梦那吃人的目光紧紧绞在自己身上。他只是眉目低垂,眼睛望着马首一动不动,腰背挺直,一派不卑不亢之态。
福珠和绿珠一早察觉了年云梦变脸,不明所以。但见他目光如刀,刀刀都射向影主子,料想多半是吃醋了,有些得意。只因为离炎一到,那年云梦就众目睽睽下将其抱进怀中,他两个心头正有些不爽。
在这二人心中,各国君王或多或少都是他们暗宫扶持上去的,有什么了不起?两人根本就没有将这位年皇放在眼中。
年云梦那脸色越难看,他两人就笑得越开怀。绿珠的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后了,只差笑出声来。
离炎悻悻,后知后觉明白了年云梦在气什么,便央雁南飞给影三人安排歇宿的地方,不要他们跟去了。
面上一本正经的说:“柳树,你跟着我东奔西走也累了。今晚我和雁大哥他们就是叙叙旧,没啥事儿需要你们做,你们几个就早点休息吧。”
“也好。”影体谅离炎的为难处,并不强求,大大方方的朝雁南飞一拱手道:“那就麻烦雁大将军照顾一下我家小主子了。”
离炎分明在照顾年云梦的情绪,这令福珠和绿珠十分不满,只觉影被人欺负了,异口同声的唤道:“影主子!”
“休得呱噪!一起进去吧,明日早点起来。”影脚下不停,率先跟着雁南飞的手下入了军营,自个儿歇宿去了。
双胞胎只得偃旗息鼓,重新翻身下得马来,将缰绳交给一旁的士兵。
走了两步,福珠回身对雁南飞长身作揖道:“我家主子嗜酒,还望雁大将军多劝阻些,莫要让她喝多了。不然她撒起酒疯来,会搅得诸位睡不安宁。”
雁南飞一怔,随即朗声大笑。
离炎脸红耳赤,冲福珠亮了亮拳头,学影的口吻:“我酒品很好,休得胡说!”
福珠笑而不语,转身走了。
绿珠却嘻嘻一笑道:“没胡说!你听我给唱两句啊。这可是你有一回喝醉酒后趴在桌上,一边哭闹不休,一边捶着桌子唱的,还将人家酒楼吃饭的桌子都捶塌了一张。”
离炎愣了愣,十分不信道:“唱唱唱,你赶紧唱!我还不信我会撒酒疯……”
话还没落音,却见绿珠一边紧追哥哥的脚步,一边击节高歌:“酒干倘卖无,酒干倘卖无……”
这种歌曲不是她离炎唱的,这里的人谁还能唱得出来?
“呵,想不到你还真是个酒鬼!”雁南飞笑得肩膀不住抖动,“都已喝醉了还不断问人买酒喝呐?那雁大哥得多准备点才行!不然待会儿你的酒没喝够,倒撒起酒疯来,看见那黄河水以为是酒,就趴下去想要灌个饱,岂不危险了?”
离炎胀红了脸,哑口无言。
雁南飞笑够了,真就吩咐手下再去拿了五六坛酒出来,一并绑在马鞍上。
年云梦一直没吱声,此情此景已显得他似乎无容人之量。那几人都只跟雁南飞说话,好像还十分熟稔。他心中很不快,一张艳唇抿得笔直。
离炎见状,一夹马肚子。经过年云梦身边时,突然扬鞭朝他那马的马屁股上使力甩了一鞭,故作轻快道:“走了!发生呆?”
年云梦那胯-下骏马因此突然就冲了出去,惊得他险些跌下马来,堪堪抓着马鬃才没失仪,很无奈道:“炎儿,你……”
离炎回头看见他的狼狈状,哈哈大笑:“不服,来战!”
年云梦的阴郁一扫而空,扯动马缰口中呼喝一声:“驾!”追着她去了,真个似要比个输赢。
雁南飞也大笑着急忙催马前行。
当下离炎三个就携着数坛子美酒各骑一骑,径奔三十里外的黄河。最后寻了一处高地,翻身下马,并肩而立。
三人站在岸边,怀着无比敬畏的心情望着脚底下那磅礴汹涌的滚滚黄河水,胸中的豪迈之情不觉顿涨。
尽管是晚上,可那黄河的气势竟比白天都还要强悍。浊浪滔天,轰隆隆的水声直击耳膜,震得众皆快要失聪,一时竟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黄河对岸就是丰国的土地,三十万丰国大军的帐篷像伞花一样一朵挨着一朵,密密挤挤,到处都是,绵延不断一路向远方延伸,看不到尽头。
黄河水极不平静,河面上一只船只也无。像这样滔天的巨浪,一般的小船根本来去不得,几下就会被打翻了,非得二十米以上的大船才行。
离炎忍不住心头想,若不是眼前的黄河天堑隔断两岸,丰年两军恐怕应该早就结束这一场战争了,才不至于令战事拖延至今。可即使黄河的浪翻腾得再高,这么多人若是厮杀起来,那些牺牲的将士尸身恐怕会阻塞了这条大河……
“云梦,我要对你和你的父母说声谢谢,这声谢早就该说了。当年,若不是你们一家对我施以援手,我可能早已埋骨在这黄河岸边。” 许久后,雁南飞对年云梦道。
年云梦背着手望着河水发呆,似也想到了往事。
闻言,澹澹一笑道:“蓝大哥,是你命不该绝。老天爷要你活着挽救苍生于水火,所以它哪会让一个盖世英雄就这么窝囊的淹死在黄河水里?”
雁南飞傲然一笑,未再言语,目光也定在了脚下的浩浩波涛中。
许多年前,他带着家人试图渡过黄河,前路未知,一路仓皇,只为留得一条性命于世。
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
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
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
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云梦说得对,上天留着我的命必有用意,我一定回报于天下,才对得起年公主当年的救命之恩。今天若是要再次渡河,是因为要挽救年国、代国和离国无数人的性命!
三人在高岗上又站了一阵,离炎望着黄河对岸的丰军军营,渐渐有些不解:“施夷光带了三十万大军来,是吗?他们不是要借道代国然后偷袭年国吗?为什么这营中篝火大盛,也太不低调了。”
对面绵延的营地火光冲天,像河对岸已经被烧红,是对雁南飞这几十万大军的挑衅?
雁南飞哼笑道:“他们的行迹早就暴露了,再低调有什么用?此时已是深秋,他们是夏天来的,肯定没带多少棉衣。晚上更深露重,黄河边风又大,不借助柴火取暖怎么行?”
离炎想了想,问道:“白日他们可有勤加操练?”
雁南飞一怔,应道:“好像没有怎么看见。数十万大军操练起来,声势浩大,我们会看热闹一般的。”
“这就奇怪了。既然天冷,晚上他们得四处烧火取暖,那白天呢?同样也冷啊,怎么办?既为兵士,怎么可能不操练?难道白天都躲在营帐中盖被取暖么?”
雁南飞闻言,心中也疑窦丛生:“是有点不合常规。就算没有战事,平时也是要操练的,好比我们边关的守将,每日三练。卯时起床练习骑射功夫,早饭后则开荒种田,上午便就这么过去了。午饭后休息半个时辰,跟着就练习对阵、击打等拳脚功夫,晚上则会有入夜拉练的习惯,一般一个时辰左右。”
“所以……”离炎慢慢说出心中猜测,“他们会不会故不迷阵,唱着空城计?”声音已是略略有些发抖。
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想到了这个可能由此会带来的严重后果,被惊吓的。
“空城计?”雁南飞的浓眉大拧,“每日饭点,黄河对岸炊烟袅袅;每天晚上,黄河对岸火光漫天,可是单单在白天看不到多少人影走动……”
年云梦眯起了眼:“必须要入营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