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一青衣女子冲进客栈里。
赵玉楼又在做他的竹蜻蜓。他就坐在靠窗的位置, 正专心致志的黏着一只蜻蜓的翅膀,听到女子的呼唤并未回应。
他似乎没事儿就爱鼓捣一些小玩意儿,各种各样小孩子的耍玩意儿,比如竹蜻蜓、草蚱蜢、不倒翁……每一样都做得十分精致。
他耐心无比, 往往会花费大半天的时间或是几天的时间将那些东西做得一个比一个好。
然而他做好了后,眼也不眨的又亲手毁掉,看得毛毛十分肉疼。
她好心对赵玉楼建议道:“这些东西要是拿到集市上去卖,兴许能卖几个茶水钱也说不准啊, 还是碧螺春那个价的啊。”
赵玉楼莞尔, 抬头看一眼她后, 爽快回道:“我不缺茶水钱。西湖龙井御前八棵和太平猴魁这些,我都不缺。”
毛毛听不懂茶, 只心痛的看着他手中的东西。
赵玉楼一顿之后,又兴致勃勃的说:“放心,我更加不缺你们客栈的房钱。所以你不用时时盯着我看, 生怕我跑路了似的。”
毛毛一囧, 羞怒异常道:“谁时时盯着你看了?脸比我还大咧!我要盯也只盯着你手上的小玩意儿看!”
她一顿之后,也兴致勃勃道:“公子啊,你看,反正你要毁了它们, 不如送几样给我吧。你花心思做出来的东西, 是不是很想要有人欣赏?我就是那个懂得欣赏,品位高雅的人呢!”
“呵呵……”赵玉楼难得笑得畅快。
他将手中一只正在凋琢的小兔子朝她一扬,问:“送你?你想要?很喜欢?”
“嗯嗯!”毛毛喜形于色, 连连点头应道。
“野丫头,你要说不喜欢,我倒想硬让你收下。可你说想要,我却偏不如你意。”
“……不瞒公子你说,我不过是随便那么一说。其实这些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我怎么会喜欢呢?我不过是看你做了这么久,东西乏人问津,我就捧捧场,委婉的赞美你几句喽。”毛毛忍气吞声,顺着他的话试探着说。
赵玉楼眼睛一弯,道:“既不想要,那你还巴巴的杵在这里做什么?”
“……原来你是在消遣我?!”毛毛抖着手指指着他,羞恼道:“你不是说我要是不想要,你就会硬给我的吗?”
赵玉楼言笑晏晏,“你个傻丫头,别人说什么你都信,怎么这么好骗呢?还是说你当着我的面,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将我当小孩子好哄骗呐?”
他欺近她,又问:“你这样子明目张胆,你倒是说说,到底是谁在消遣谁呢?”
毛毛怒气冲冲的一把拎走了桌上的茶壶,头也不回的红脸道:“今日本客栈断水断火,客官想要喝茶,请出门左转!”
毛毛曾经向春风打听,这赵玉楼是不是童心未泯?还是说他曾经有过一个孩子,现在失去了?
春风扬眉,悄声表示:“毛毛,知道得太多,往往不长寿。”
“……”
一个客栈老板而已,干嘛他那神秘莫测的表情跟紫川有得一拼?
进到客栈来的青衣女子长得颇为标致,一双美目在大堂里到处寻赵玉楼的身影。
因着本职工作在肩,毛毛就主动上前去询问她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女子推开碍眼的她,径直朝窗边的赵玉楼走去,好似陪着小心,柔声道:“玉楼,我听说你回渭城来了,所以跑到枣园去找你。可是他们却说你并不住在那里,就指点我到这里来找你。”
她迟疑了下,眉目一紧后,问道:“怎么回事?玉楼,那些人怎么会说你不住在枣园,却住客栈?枣园不是你家的产业吗?”
赵玉楼搁下手中的东西,为女子斟了杯茶水,不咸不澹道:“哦,那是我远房表姨的园子,我当时只是借住在那里。我现在觉得住那里不自由,所以就住客栈来了。”
青衣女子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说那个枣园不是你家的?!”
“嗯,确实不是。”
“……你骗我?”
“骗你?”赵玉楼直视女子,缓缓问道:“我哪里骗你了?”
青衣女子的情绪激动起来:“你说你是枣园的少主人,你说那园子以后是你的嫁妆,你还说你家里有良田千亩,你父母只有你一个,他们待你如珠如宝,家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你,其实你不过是到渭城来投奔亲戚的,对不对?!”
青青客舍上至老板,下至打工妹,三个人闲得发慌,便像看戏一般纷纷趴在柜台上,饶有兴趣的望着那边的一对男女上演相爱相杀的戏码。
“怎么不说话?我以为我俩已经交心,我都已经跟家里面说了要去你家提亲。可没想到你走一趟亲戚回来,这天完全变了!”女子俏丽的面目有些狰狞。
“欺骗我的感情很好玩儿吗?你当两人相爱是过家家?”
说着,她一眼看见了桌上的小玩意儿,忽然伸手一拂,便将桌面上的所有东西扫到了地上,厉声道:“你整日就知道把玩儿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空有一副好皮囊!”
随着她那一手的动作,于是,茶壶、茶杯轰然碎裂,溅起的茶水湿了大片的地板,还打湿了赵玉楼做的竹蜻蜓。
毛毛看着那只已经成形的竹蜻蜓掉落在地被糟蹋,又一阵肉疼。
她瞧瞧那只蜻蜓拂得有点远,不管了,踮起脚尖跑过去,拾起那只蜻蜓就跑。
那一对男女正在对峙,没谁去看她。
良久,赵玉楼沉声道:“青衣,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是我说的吧?”
“不错!”女子很愤怒,大声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那我说那枣园不是我家的,也是我说的吧?”
女子怔了怔,不明所以,犹豫道:“也是你说的!”
赵玉楼就点了点头,说:“青衣,你看,前前后后的话都是我说的。你怎么就认定了我在骗你?同样是我说的话呢,你如何断定哪些话是真,哪些话是假?”
“……玉楼,你什么意思?”女子有些惊慌不安,隐隐似觉得遗漏了什么。
“呵,青衣,你的喜怒哀乐皆已由那园子、良田、家产掌控,我说有那些身外之物的时候,你急着要向我提亲。我此会儿告诉你没有的时候,你毫无道理的跑来诘问我欺骗了你。”
“青衣,你到底是看中了那些家产,还是看中了我这个人?”
女子的脸色蓦地变得青白交加,支支吾吾道:“玉楼,这不关家产园子的事情,我只在意你有没有对我说实话。”
赵玉楼摇头:“青衣,我对你的感情是真,你还需要什么实话?”
“我,我……玉楼,你一会儿这样说,一会儿那样说,口中不尽不实,叫我如何相信你的感情也是真?”
“哦?那我就想问问你,你口口声声说我欺骗了你的感情,我又是如何欺骗你的呢?”
“这……”
“我是用我对你的好欺骗了你的感情,还是编织自己拥有万贯家产的身份欺骗了你的感情?”
女子抿唇不语。
自然是后者。
但是老实回答,便是自打自脸。
赵玉楼叹息一声,“真是遗憾,我俩的感情竟是如此的脆弱呢,不过是几句话就堪破,青衣。”
那青衣女子听了这话,顿时紧张起来,惶惶然道:“玉楼,我之前太急躁了,我以为你欺骗了我。对不起,请你原谅我这一回吧!”
“罢了,我这个人竟比不上我随口胡诌的几句话,我俩便到此为止吧。”赵玉楼说完,拂袖离去。
女子哭丧着脸在后面紧紧追问:“玉楼!玉楼!你太狠心,我俩将近一年的感情,你怎能说断就断?”
……
此后,这样的戏码隔三差五的就会发生一起。
不同的女子在赵玉楼身边环绕,商女、官家、女侠、才女……各种类型都有,还环肥燕瘦。她们穿花拂柳一般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对这男人前仆后继。
青青客舍好似已经变成了一出戏台。
这些女子跑到客栈来找赵玉楼对质,或被他甩,或他被甩。不一样的人与赵玉楼有不一样的爱情故事的开始,但同样以分手结局。
主要情节也很相似,大多数都是因发现赵玉楼并非之前说的那般出自权贵人家而愤然离开。
他编造的身份多种多样,无一例外出身都挺好,比如类似于什么某员外的侄子、县令大人的小儿子、守城将领的少主子等等。
甚至有一回,一女子跑来支使毛毛,说她很快就要成为青青客舍的老板娘了,叫毛毛做事勤快点,看见她也要殷勤点。
毛毛一问究竟,原来是赵玉楼跟人家说,青青客舍的幕后老板就是他。
那一刻,毛毛觉得赵玉楼定然患上了严重的妄想症。
但是又觉得自己这么想好像也不对,因为赵玉楼看着出身确实不俗,而且他平时的用度也很大方的。绝不仅止于员外的侄子、县令大人的儿子这样一般的身份。
这些,都不是他妄想就能妄想得出来的。
也许正如春风所言,知道得太多,活不长久。
可不是?她想这事儿想破脑袋,死了无数脑细胞,也想不明白那男人到底想要搞什么鬼。
她忍不住问两个老板:“春风哥、青杉姐,这人到底是无情还是有情啊?我觉得他真的很有钱的样子,那次他说了不缺龙井喝啊。可是,他为什么要编造自己前后差别很大的身份,去欺骗女人的感情呢?”
“他知不知道他这行为叫做耍流氓?老实给人家说自己的家世如何不好吗?这样也容易找到真正喜欢自己的女人啊。”
春风春风一笑,摇头晃脑道:“道是无情却有情。”
毛毛翻白眼儿,“那些女人被他耍得团团转,有情在哪里?我只觉得他就是在玩过家家。”
“非也非也。毛毛你可知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玉公子频频用财富和地位试探女人,这是一块试金石,及早的将璞玉和石头区分出来,好过两人绑缚一起过上几年,十几年后反目成仇。他这样做,恰恰是为着双方长久的将来着想。如此婉转玲珑的心思,怎么会是无情?”
青杉道:“君心城切切,妾意情楚楚。盟定三生约,共谱月下曲。虽然我也是女人,虽然外人看来玉公子有些无情,但是我并不觉得他做得过分,就算是无情又怎样?”
“哦?”毛毛急忙问:“青杉姐的想法最中肯,你快快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觉得他过分?”
“毛毛你也看见了,那些女人之所以对玉公子失望,大多都是发现他欺骗了她们。但是玉公子欺骗她们什么了?不过就是骗她们说他的出身如何富贵,但是没几天就爆出他所说的统统都是假的。然后,女人们就来找他兴师问罪了。”
“毛毛你想,那些女人为什么这么生气?她们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毛毛回道:“她们在意他的身份和地位。”
“对!”青杉摸了摸她的脑袋,感慨道:“也许玉公子真的想要找一个相伴一生的女人,但是他家世不好,便撒了慌,但这重要吗?”
“如果女人们看中的是玉公子本人,那即便他撒了慌,将自己的身家说得光鲜亮丽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青杉忿忿道:“哼,这些女人眼中只有男人的出身而没有男人本身,当男人不过是个附属品。她们竟然还好意思来找玉公子兴师问罪,脸可真大!”
毛毛狠狠点头,“活该被欺骗!”
然而她低头思忖了番,就有些杞人忧天道:“他这样子伤了一个又一个女子的心,渭城这么小,他就不怕嫁不出去吗?”
“毛毛你错了。这渭城虽小,但是这地方是边城,来来往往的匆匆过客多了去了。这个女人走了,又有另一个女人送上门来。除了我们本地人,谁知道他伤过谁?谁又伤过他?过往的事情,很快就会烟消云散的。”
春风无声笑笑,又补充道:“再说了,玉公子自己也不过是这里的一个过客而已。”
毛毛听得懵懵懂懂,神色莫名有点怏怏不乐。
青杉和春风相视一眼,青杉就语重心长道:“毛毛,不管那人是无情还是有情,你只需要记住姐姐一句话,千万别爱上那位玉公子。”
“为什么?”
春风伸手揉了揉毛毛的脑袋,道:“毛毛,听你青杉姐的,准没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