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熊岭最深处,古树参天,亭亭密叶茂如华盖,将头顶的光尽数遮挡。
魔熊岭,因一头熊魔而得名,传闻此熊身为魔兽,是仅次于神兽的存在,血统高贵极其罕见,修炼天赋极高,智慧堪比人类成人。相传熊魔精修百年,早已经突破元婴,化成人形,霸主地位无人可动。
深林中突然穿出两个人影,正是飞速赶路的流无情二人,金不时猛然挺住脚步,道:“在往前走就是金刚寺,你煞气太重,玄痴大师见到你恐怕会生出许多麻烦,我独自进去,将柯亚思抓出来。”
流无情随着金不时的脚步停下,听到他如此说,便道:“这怎么行?柯亚思虽然受伤,但实力还在金丹巅峰,我不能让你独自冒险。”流无情拒绝了金不时。
金不时道:“我年轻时跟随玄痴大师修炼,深解他的为人,他若是看见你,弄不好会将你囚禁起来,依照他的实力,到那时我也没有办法救你。柯亚思虽然是金丹巅峰,但是你别忘了他中了我的大金刚掌力,他现在的虚实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流无情沉吟着,最后只好道:“那好吧,你快去快回,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会第一时间冲杀进去。”
金不时道:“你放心,我天黑时必定回来。”说罢化成一道灰影,消失在深林中。
流无情心想:“这金刚寺真够隐蔽,若不是金不时领路,自己恐怕真要花费很大力气才能找到,当年自己在此岭修炼,竟然连庙门是什么样子都没有见到,这魔熊岭实在是太大了。”
流无情不再多想其他,当即盘膝而坐,默默的运转魔元,修炼起嗜血魔道心法来。
金不时来到一座寺庙前,见朱红大门旁正有两个小和尚在扫地上的落叶,昨夜风大,将林中的叶子吹落了不少,清晨庙前甚是清冷,小和尚穿着甚是单薄,金不时看着他们,不由的想起自己在这里修炼的时候。
金不时干咳了一声,道:“阿弥陀佛,两位小师傅早。”
小和尚立定扫把,上下打量了他一翻,一个微瘦的小和尚道:“阿摩托佛,大师你早。”
大和尚金不时道:“老僧想见本寺玄痴大师,两位小师傅可否为老僧领路?”金不时此刻低眉顺眼,气度安详,脸色恭敬,却有佛家高修的大师风范。
果然那小和尚见他风范超然,便不在疑心,道:“方丈现在正在做早课,你跟我来吧,我去帮你通报。”
金不时心中暗笑:“按辈分你怎么也应该叫我师伯才对,今天竟然让你这小和尚通报领路,真是十分滑稽。”便跟随小和尚走进庙门,穿过前殿的青石广场,踏上长满青苔的石阶,走进大雄宝殿。
只见殿前的铺垫上,一个白眉长长的老者正在诵佛,他虽然背对着自己,但从那消瘦的背影中,金不时依稀认得正是自己的恩师,玄痴大师。
金不时正要说话,却听玄痴大师当先道:“你来了。”他的后背似乎长了眼镜,竟然认出了金不时。
金不时恭敬道:“是。”
玄痴大师依旧背对着他道:“你已经有多长时间没回来了。”
金不时道:“三十二年了。”
玄痴大师道:“三十二年来你都不曾回来,而今却让人四处散发粮食、草药,刻意做此功德,想必是有求于我,说罢,你有什么事?”
金不时道:“我只是想来看看师傅。”
玄痴大师道:“哦,是这样。”他缓缓的站起身来,这老僧气息甚是微弱,似乎连站起都十分费力,但等到他一转过来,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睛让人心中一阵,只有绝对高深的强者,才能够达到精光内敛的境界,像金不时这个境界,目前还只能将自己的气势减弱,谈到完全内敛,是不可能的。
玄痴大师整个人都给人一种安静宁和的感觉,满是皱纹的脸,发黄的肌肤,完全没有一个高手应有的霸气和杀气,有的只是安详和平。但这份安详和平绝不亚于任何大高手的霸道之气。
玄痴大师道:“阿弥陀佛,施主既然早已还俗,今天又为什么要穿上僧衣?”他已转身便看见了进步死身穿的僧衣。
金不时道:“一朝入道,终身受益,我不敢忘记师傅的大恩。”
玄痴大师道:“心中无佛,身上虽然批了袈裟也是枉然。你我师徒多年,你休要在隐瞒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金不时道:“我来找一个人,请师傅成全。”跟玄痴交谈还是直截了当的好,否则拐弯抹角只能平添事端。
玄痴大师沉吟了片刻,道:“你跟我来吧”说罢向西厢走去,金不时在身后跟随,玄痴大师边走边道:“你要找的可是那阴葵派的大长老?”玄痴的眼力何等毒辣,在金不时进来的一刻便断定他是为了柯亚思而来的。
金不时道:“徒弟不敢在师傅面前撒谎,我要找的正是这个人。”
玄痴大师点了点头,道:“他虽然作恶多端,现在已经是身受重伤,你难道还不放过他?”
金不时道:“这个人罪孽深重,冥界必须将其抓获,好从新发落,以安人心。”
他只有向师傅解释柯亚思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并且要明确的告诉师傅,倘若治好了柯亚思的伤,他还会再为祸人间,只有这样玄痴才有可能将柯亚思交出了。
玄痴大师道:“恩,你说的很对,我也知道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显然他也知道柯亚思的罪恶。其实阴葵派的种种恶事玄痴在庙中早有耳闻,只是介于身份才没有出山为世人主持公道。
金不时听玄痴这样说,心中一喜,知道事情有了缓和,道:“师傅说的甚是。”
但玄痴大师接着道:“但我佛慈悲为怀,普渡一切生众,化解一切苦难,他既然已步入魔道不能自拔,又来到我这里求我出手相救,这便是与佛有缘,你又叫我如何能够将他教给你呢?”
金不时沉默,师傅的话虽然充满了迂腐、呆滞气,但他没有办法反对。
两人再不说话,静静的在石子路上走着,山寺甚阔,房屋有百所之多,师徒两人默默的走到后山,只见一间黄庙门口两名铁塔似得高僧守在门口,手中各自拿着降魔杖,状若金刚,威风凛凛。
金不时走上前去,向两人打了个佛礼,道:“时相、时广二位师弟辛苦。”这时相、时广正是金不时当年学艺是的师弟,现在全部都是金丹强者。
时相、时广一起回礼,诵了句‘阿弥陀佛’,原本如坚石般呆滞的目光闪过一丝高兴,显然对金不时的到来,二人甚是欢迎,但他们现在身为守门金刚,师傅有命不准他们和他人说话,所以除了念了句佛号意外,再也没有对说一句。
金不时问道:“二位师弟,这屋里守卫的是什么人?”
两人默然不语。金不时虽然面色无改,但对于屋里的人是谁,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判断。
玄痴大师道:“你不要问他们了,他们不会告诉你的。”
金不时心中一动:“不告诉我,难道我就猜不出,屋内不是柯亚思是谁?”想到这里,金不时便不再多问,道:“弟子明白。”
玄痴大师道:“你这些年修为又精进了。”
金不时谦虚道:“都是师傅教导有方。”
玄痴大师道:“阿弥陀佛,你离开我当年只有结丹期,现在达到金丹巅峰,这都是你自己努力的原因。”又继续道:“我传授给你的佛法,你可有继续修习?”
金不时道:“徒弟不才,早已经荒废多年了。”在金不时看来,每天研读那些枯燥乏味的佛法佛典,怎么能比得上苦练高阶武技所带来的成效。
玄痴点了点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就不难怪以你金丹巅峰的实力,发出的大金刚掌力全力一击还不能当场击杀他,至今你都没有达到大圆满境界啊。”
金不时默然不语。他深刻的知道自己最强的杀招就是佛家的大金刚掌力,但这十几年来他对此掌法的掌握都紧紧停留在大成阶段,至于那最高级的大圆满则是可望不可即,这也是金不时一直努力试图解决的最大问题,但可惜他虽然很努力,却一直没有成效。
玄痴又道:“佛法无边,你好自为之吧。”这句话中似乎包含了另外一层意思。
金不时凄然道:“弟子停留在金丹已经多年了,不知何时能够踏上元婴之路。”面对自己的授业恩师,金不时还是很坦白的将自己的问题说了出来。
玄痴看着他的眼睛,爆射的精光仿佛透过他的眼睛,直穿到他的内心,将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全部看透了。
玄痴良久后,道:“你有情障,对不对?”
金不时默然点头。
玄痴道:“你的情障何时灭,你就何时踏入元婴,我四位徒弟中你的佛性最高,倘若你能够按照我当年的吩咐,一心修研佛法,此刻早已经结成元婴了。”
金不时在不说话,两人默默的走在落叶上,后山寂静,晚钟颂鸣,更添空山肃穆空灵。
天就要黑了,金不时突然想起了流无情还在山中等候,但玄痴大师就在身旁,金不时也不好在撒谎骗他,正犹豫间,玄痴道:“山门外的那人是和你一起来的?”他竟然连这个也看透了,果真不负神僧的盛名。
金不时道:“是,他的身份不益进来,所以我让他在山门外等候我,没想到师傅的神识强大如此,竟然能够探查出他的存在。”
玄痴道:“也不是我的神识强,只不过是见山门外煞气深重,又迟迟不进来,我料想定是你冥界的同道。”
金不时道:“师傅真是慧眼如金,徒弟自愧不如。”心中慨叹不知自己何时才能有玄痴这样的功力修为。
玄痴对身后的小沙弥道:“虚竹,你去将那位修者请进来,到枫林院相见。”小沙弥虚竹合十手掌应了声是,便急急跑掉了。
玄痴道:“你我去枫林院等候吧,你师叔正在哪里,他也好久没见你了。”二人再不多话,径直向枫林院走去。
流无情正在门外林中苦等,突见一名小沙弥跑出山门,对着门外空山呼喝道:“我家方丈有请,请前辈出来相见。”
流无情走出林子,道:“你家师傅让我进去?”他虽然听得明白,但心中还是怀疑“金不时不是说天黑之前比返回么,怎么来了个小和尚叫我进去,其中难不曾有什么玄机?”
小沙弥合十双手道:“阿弥陀佛,请前辈跟我来。”
流无情心中虽然怀疑,但还是跟随小沙弥走进寺庙,他打定主意,一旦发现有什么诡异,便大开杀戒,若是无法解救出金不时,自己先全身而退以图他测。
只见朱红的大门已有些破旧,走进内门便看见一尊高大的佛像,宝象肃穆庄严,令人心中生畏,正是释迦摩尼佛。之后是十八罗汉,或如怒目金刚,或嬉笑嘲讽,或正义凛然,各个罗汉表情都不相同。
最后小沙弥引领流无情来到一处枫林,满山枫林在夜风的吹拂下哗哗作响,虽不是深秋,枫叶尚未染红,但也平添了几分绿烟叠翠之佳色,月色朦胧中,山鸟啼鸣,更增苍山的清幽静谧。
只见枫林外的一株大菩提树下,正有一个身材魁梧的高大僧人盘坐,此人背对着流无情,正注视这菩提树发呆,树叶尘土落在他的身上,他也不动,显然是早已经参禅入定良久了。
金不时和一名面色发黄的垂朽老僧,正站在那入定的僧人背后望着自己。
流无情从老僧的气势中已经猜出“看来此人便是金不时的师傅了”便走上前去,躬身行礼,道:“晚辈见过大师。”
玄痴看着他笑呵呵的道:“你既然不是修道者,为何还要穿着一身道服?”说罢身上一阵和风吹来,流无情只觉得脸上的胡子、黑痣、人皮面具等一下子被清风吹落,露出了本来面目。
流无情此时才真正一惊:“这老和尚好厉害的功夫,只单单用气息一震便将我的伪装吹落了”当即便道:“大师好厉害的眼力。”
玄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少侠应该是冥界的人,修炼的是魔道。”
流无情心想:“这下我的底细都被你看穿了。”但还是面不改色的道:“大师猜的不错,晚辈确实是修魔者。”
玄痴双手合十,口念佛号,道:“阿弥陀佛,老衲观施主天赋极高,就算不修炼魔道,也定会有所大成,结金丹、达元婴是早晚的,你又何必执迷魔门中不悟?”
流无情哪里想到这老和尚一来就劝自己放弃嗜血魔道,现在要自己放弃魔道,简直是要了自己的命。
流无情婉言拒绝道:“人各有志,勉强不了,大师的好意再下心领了。”
玄痴道:“魔道往往以杀戮练起,少侠现今也有结丹初期实力,想必一路走来定杀伤了不少生灵。”
流无情道:“人都有一死,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对有些人来说,死不是痛苦而是解脱。”
玄痴道:“阿弥陀佛,少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罪过。你的杀孽太重,难怪老衲早在未曾见面时,就已经感受到你身上的戾气了,我佛慈悲,你又何必造孽如此啊。”
流无情道:“我不杀人,奈何人要杀我,我总不能束手就擒等死吧。”
玄痴道:“老衲恳请少侠留在本寺,这样就不会再有人要杀你了,你也不用在去杀别人,这样可好?”
流无情沉默,这算什么?难道你这老和尚还要将世上所有修魔人,全都囚禁在你这小庙里?真是迂腐至极,但他此次来是为了柯亚思,所以也不好对其反驳。
流无情道:“人各有志,请大师不要勉强。”
玄痴道:“少侠勿要在执迷不悟,请早悬崖勒马,回头是岸。”
流无情道:“大师一直这样劝我,难道不正是执迷不悟么,大师一生醉心于佛法中,这难道不也是一种执迷不悟吗?”
玄痴默然,道:“少侠说的甚对,少侠佛性之高,老衲一生少见,可你却不知执迷不悟也分善恶,你若是能弃暗投明,那正是佛家的大幸,天下的大幸。”
流无情道:“大师又何必一定要劝我修佛。”
玄痴还是一再劝说流无情‘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流无情却开始沉默,任老和尚说什么,也再不多说话,更不再辩解,只是注视着那入定的大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