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艾到底是在朝中这些权谋中浸淫了上百年的老手,在与杨怀扯皮的这几句话之间,便理清了其中关键。
在隐藏住自己立场的前提下,不漏痕迹的对二皇子的谋划从中作梗,还顺带帮着自己这一方谋了一局好棋。
于是,三言两语之后,扯皮的中心便从试探转换成了权力的揪扯和争夺。
这就是朝堂上的争锋,无形无势,却又充满了刀光剑影。
周帝端坐龙椅之上,冷眼瞧着下方的大臣们开始这样商议国事,谨慎又小心的争权夺利,从中谋划。
他心中,忽地觉得有一丝觉得好笑。
所谓的商议国事,在这时候早已经变了味道,变成两个皇子党派的争权夺利,都在竭尽全力的争着食儿,却又不敢去那一口最大的。
他就像是在湖边案上那个投食喂鱼的人,洒出一把鱼饵,看着下方一群鱼饵群起蜂拥而至,鱼儿是黑是白,他看的一清二楚。
可笑这些朝臣们还自觉藏得深,藏得住,殊不知他们都忘了,在这大周庙堂上待得最久的不是内阁的几位老学士,而是他周帝自己。
这一瞬间,周帝在好笑过后,又有了一丝厌倦和烦躁。
他心中暗叹一声,难怪陈六要走,在这一滩污水中待得久了,谁人都会累的吧。
他一挥手,打断了几人的商议。
“好了,此事待朝会之后几位大学士去太和殿再行商议吧,胡爱卿下去后就此事起一份折子上来。”
“老臣遵旨。”
几位老臣相互对视一眼,然后安静退下。
朝会散去,胡艾和杨怀默契的走在了一起,其他朝臣见到这两位大佬走到了一处,知晓其有事要商议,都自觉避开了。
“关于按察使正使人选,杨大人心中可有人选?”
杨怀呵呵一笑,道:“此事,自有陛下定夺。”
胡艾点了点头,道:“也是。”
“可是胡大人心中有了合适人选?”
“尚无。”胡艾摇了摇头,道:“按察使一职,其实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营生,南方官场如今死水一潭,自成体系,弄不好便是两头得罪,是以担当这按察使一职的官员,非但要能力出众,手段果决,还需在朝中有所依仗才行,如此一筛选,可用的人便少了,可以南下的人便更少了。”
“首辅大人所言甚是,一语中的。”杨怀附和道。
“呵呵,我等身为臣子,为陛下分忧是分内之事,是以才会有方才一问。”
杨怀眼睛不自觉的跳了跳,点头道:“下官受教了。”
“杨大人言重了,你我同朝百年,在南押房里也一同坐了几十年了,于朝事上向来是相辅相成,何来受教一说。”
两个老狐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呵呵笑了笑。
这一个笑,意味深长。
胡艾想着杨怀这老东西的立场,杨怀也是同样如此。
…………
最近这些日子,花街上的老板们以及那些出摊的商贩都觉得不好过。
这世道,仿佛一夜之间乱了。
玉京城的街道上,仿佛多出了很多的青皮混混,才短短几日的时间,打架这事儿变得屡见不鲜,这些人的胆子,似乎一下子变得大了起来。
数不清的小帮派,就跟雨后的春笋一样冒了出来,可明明这是寒冬腊月,初雪才降下没过多少天。
人们起初没有当成一回事儿,直到隔了几日之后,才忽然间发现那个鬼魂一样整日游荡在花街上的瘦高身影,不知道何时消失了。
不见了。
整个花街十几座茶楼的老板半夜傻站在门口看着,等待着,可是街道上除了那些喝多了的酒鬼和红楼花坊里的微弱烛光,便什么都没有了。
百年来,他们头一次想起来,原来茶楼不需要开张到深夜的。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那个习惯,他们习惯于深夜都不打烊,即便只是留个守门儿的,依偎在柜台上看着油灯打着瞌睡,哪怕整夜都无人上门,也觉得这样是正常的。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等一个人,等那个人来的时候,不论多困,不论那睡意多难缠,总会不由自主的挤出一张笑脸,对着那个身影喊一声。
“六爷,您来了,喝点儿什么?”
所有人都对此习以为常。
当然了,也有一些唱反调的。
嫉妒和抱怨着这么大的花街竟然是那一个人的天地,整天光收份子钱都能拿到手软,也不见他真的做了什么。
即便那份子钱微不足道。
直到棍棒加身,直到呼来喝去的喊骂声气的他们恨不得上去扒了那些混蛋的祖坟,直到他们不得不忍气吞声的掏出一遍又一遍的份子钱的时候。
他们忽然间发现,那个人走了,是多么难受的一件事情。
安逸的日子过得久了,当真正的现实来临的时候,就会显得那么难以接受。
商贩老板们集合在一起寻找着那个身影,只以为那个人是累了,出去游玩了,等他们看到那紧锁的小楼,以及人去楼空的漕帮院子之后,才倏然惊醒。
那个人是真的走了。
这消息如同沾染了翅膀一样开始飞了出去。
那些鱼龙混杂的帮派最初只是在试探,游走在花街上吃上一顿霸王餐,而后便越来越放肆,打架滋事屡见不鲜。
当然了,打砸抢他们是不敢的。
百年的时间,他们的父辈和爷爷辈早就用一遍又一遍的咒骂和故事让他们心里种下了无法磨灭的阴影。
他们的胆子,早就被那个人杀的没了。
大事儿不敢做,只好在边缘来回的试探。
可即便如此,商户们也已经遭不住了。
那位爷不见了,他们只好去找可以管这事儿的人。
于是乎,玉京府衙门和清天司也开始遭不住了。
衙门的擂鼓一天到晚歇不下来,大门口人来人往,不知晓的人还以为这是哪家的铺子开了张在搞大促销,凑上去一看才知道全是告状的。
习惯了混饭吃的衙役们不得不全员出动镇守在花街上,可即便如此,短短的几日之内,衙门里的牢房也已经塞不下人了,更多的则是完全找不到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