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柏没有说话,任由太平捶打着他的胸口。
“你说话呀,你说话呀,你已经连骗都不肯骗我了吗……呜呜呜……”
太平哭着,泪水侵湿了他胸口的衣裳。
他忽然抱起太平,对她笑着道:“外面下雪了,我带你去看雪吧。”
太平怔住了,任由他抱着去了水榭,仍由他抱着自己在榻上坐下,然后看着他蹲下身子,给自己处理脚上的伤口。
她不说话了,也不嘶喊了,只是怔怔的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雪景,任由眼泪一滴滴的掉着。
半晌后,她低声呢喃道:“陈六走了。”
“嗯。”
“你也走吧。”
裴柏抬起头看着她,忽然温和的笑了。
“你在这里,我又能走去哪里?”
太平一下子眼中迸发出神采,伸手抓住了裴柏的衣裳,急切道:“你肯帮我?是不是?裴柏,我的夫君,你肯帮我了?”
裴柏看着太平,帮她裹好脚上的伤口,低声温和道:“你还是不肯醒过来吗?”
“醒过来?”
“你明知道这是一条死路。”裴柏目光中隐隐带着痛楚,用最柔和的声音劝说道:“你是斗不过陛下的,陈六斗不过,我也斗不过,薛府斗不过,过去的几百年里,陛下以及用事实证明了一件事情,只要他还活着,他就还是大周的天。”
两人对视着,太平的视线有些呆滞,看着裴柏,这似乎是他们夫妻二人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的交谈这么多。
太平流着泪,梨花带雨的道:“可我怎么醒过来?”
“我会陪着你。”
“陪着我?”太平怔道,她抓着裴柏的衣裳,泪如雨下,哭泣道:“可是衡儿呢,宁儿呢?宁儿死的时候还不到五岁,衡儿我甚至都没有来得及见到。
两个孩子啊!
我每日晚上都能做梦梦见他们哭着喊我娘亲,娘亲,我拼了命的想要抓着他们,可是你知道吗?
我什么都抓不住。
什么都抓不住。
我只能看着他们被那些人带走,看着他们变得冰冷,看着他们没了脸上的笑。
他们是我的孩子啊!
裴柏!
他们是我的孩子!
可我……甚至都记不得他们的样子了……”
太平哭的泣不成声。
裴柏伸手,想要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可日子总需要过下去的,又何苦一直折磨自己。”
“你说,他为什么就那么狠心,带走了我的两个男人,连我的孩子都要带走……为什么,为什么?”
太平忽然止住了泪水,怔怔的问道。
裴柏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对的人,遇上了错的事,有些时候,这些事情搅和在一起,是分不出个对错的。
不似这雪景,大雪只要一落下,天地间便只有黑白。
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
太和殿内。
清天司司剑程青单膝跪在刚刚面见完一众试子的周帝,沉声道:“已经查明,昨夜陈……剑首出宫之后,去了玉京书院,面见了秋司剑,二人短暂交谈片刻之后,陈剑首便离京了,相关的文书地契应该是都交予了秋司剑。”
周帝沉声不语,思索片刻后道:“昨日花街上,陈六见过些什么人?”
“那事发生之前,陈大人在与东出阁大掌柜赵海天在茶楼喝茶,其中内容不得而知,不过,有手下探察到,昨夜在陈大人离京之时,赵海天曾驾马车出京郊送别。”
周帝皱了皱眉头,心中有些犹疑不定,自语道:“送别?还是交易?”
程青低头,不敢出声言语。
此话有些诛心,他心中一时间略带紧张,察觉周帝久久不曾出声,试探回道:“属下也已着人调查,影子回来后道,陈大人与赵海天算是故交,二人时有往来,多是闲谈,并无太多异象。”
周帝闷声不语,看着程青,目光扫视。
陈六走的太突然,突然到什么都没有交代,什么都没有说,像是疯了一样,一夜之间所有的事情都撒手不管了,丢下了一大堆的烂摊子。
这让周帝不得不多想,这个陪伴了他几百年,他称呼其六弟的陈六,是不是已经变了。
情义让他不得出声,职责却让他不得不多想。
周帝沉吟片刻,问道:“那个东望最近可有何动作?”
“回陛下,并无甚动作,其整日多半是眠花宿柳,吃喝游乐,虽然偶有出门面见一些官宦子弟,但是盘查之后,也无甚疑点,只是……”
“只是什么?”
“这些日子来,手下安插的眼线有几次跟丢了他,虽说是出于意外,但是属下觉得,可能是这东望故意为之。”
周帝手指敲击着桌子,沉声问道:“他没有再去见老二老三?”
程青面色有些难堪,低声道:“除刚来之日,之后便再无会面,只是……他曾去过几次四皇子的府邸。”
“哼。”
周帝冷哼一声,显然也知道自己那四儿子是什么尿性,不再在此事上纠缠,对程青道:“既然看不住,便多派些人手去看,一定要看死了,明白了吗?”
“是!属下明白。”
“再有,遣一些人去查查那个御史台的海清,这几个家伙,已经把手伸到言官这里了么?”
程青抬头看了一眼周帝,沉声道:“是。”
“去吧。”
程青抱拳领命,缓步退下,周帝一脸漠然,随手翻阅着桌上一些密奏。
上面记录着一个个名字,哪个官员,何时发生了些什么事,统统记录在册,详尽至极,而这其中,多半都是与东望或者东出阁有所瓜葛。
周帝冷哼一声,目露不屑。
玉京城天子脚下,他手中握着整个大周最恐怖的暴力间谍机构,又怎会猜不出东望来京的一系列举动和动作?
甚至连东望的意图,他都心中有了几分推测。
但是他不可以动手。
当了几百年的皇帝,这世间再无第二个人比他更明白,这个皇帝应该怎么当。
若计较一时得失,他自然可以派人直接将这东出阁剿了,甚至连理由都不需要找,便是要找,也可以找到无数的理由。
但是他不能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