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某一日开始,y野的某间小小公寓突然飘出了断断续续的悠扬乐声,与萧瑟的秋风相互应和,煞是应景。
如果在窗根下驻足细听,还能辨出一个得了伤风似的古怪女声,虽说唱的相当卖力,却是半点儿都抓不着调。
——扰民的歌声持续近半月后,周遭邻人倒还没多大意见,住所距此数十里之外的居民却受不了了:
“kufufufu……奈绪,你适可而止一点!就算你自己意识不到你歌声的恐怖,多少也考虑一下听众的心情吧。”
“闭嘴。我又不是唱给你听的。”
“我也不是自己想听的哦。到底要我向你解释多少次?缔结契约虽然能让我随时把握你的状况,但是要做到那一点就必须和你精神同步……每次每次都听见你哼那首不着调的摇篮曲,我似乎已经出现神经衰弱的症状了……”
“那就吃点药滚回去睡觉。”
“…………”
噪音源头正是居住在这间公寓内的国三少女,原田奈绪。
从风云突变的【那一天】开始,她每天一放学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用一台旧货市场淘回的录音机反复播放少时的摇篮曲——用她的话来说,自己要“用完美的摇篮曲挽回迷途少年的纯洁心灵”。
这里必须注明一点——
对于奈绪的“摇篮曲”,西蒙家孩子内部存在各种贴切形象的譬喻。
铃木简单命名为“锯木板”(这个名称后来广泛传播,最近六道骸也开始使用),希特比推测是umc从外太空传来的讯号,加藤朱利声称那明明是女孩被推倒时的惨叫,至于水野薰,他时常特别真诚地跑来说“奈绪你别哭了”……
……嗯,就是这种毁灭性的歌声。
——故而,铃木对奈绪练歌一事作出的评价是:“塞上耳塞各回各家,不想被逼疯就别理她,被奈绪当成知音只有死路一条。”
在她的指导下,大多数群众都平安度过了这段地狱期,只是苦了之前同奈绪定下契约的六道骸。经历幸福俱乐部事件之后,为了防止奈绪再次做出从五楼朝下自由落体的蠢事,骸委婉地提出了这一要求,实质则是对她的行动进行24小时实时监控。
出乎骸预料的是,奈绪爽快地答应了这一提案。起先骸以为是她对自己“不会被任何人附身”的精神力有充分自信,后来他才旁敲侧击地打听出真相——真相往往是残酷的:
“哦,我听里包恩先生说,你的精神同步可以模拟gps定位功能。以后旅游我就把你当导航仪用,拜托啦。”
从那之后,骸就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他到底是和【什么东西】草率签下了契约啊……
然而,gps之类的无情言论只是个开端。
如今,奈绪心血来潮日夜苦练歌喉,骸真正的噩梦也随之开始了。
当初他一味追求同步率的结果是,他几乎能够完整捕捉到奈绪的精神意识。此时此刻,这种高同步使他耳边不分昼夜响彻了奈绪足以毁灭世界的歌声。
另一方面,奈绪深知自己音乐天赋的惨烈,也为打扰了周遭的人而感到抱歉。更令她不愉快的是,死里逃生之后与骸的距离好不容易缩短了一些,现在却因为这种琐事急剧降温,实在让人沮丧。
但是,比起那些足有一辈子去谈的莺莺燕燕儿女情长,她现在有更紧迫的“非做不可”的事情。
——古里炎真。
引发这一切诡异情形的,是炎真半月前带回的一个少女。
正如加藤朱利所描述的一般,那是个气质成熟、举止娴雅的大美人。
将日历翻回到半月以前————
“朱利,如果你没法解释清楚现状的话……我就告诉艾迪尔,你夺走了库洛姆的初吻。”
原田奈绪面色煞白地站在玄关,一手死死揪着加藤朱利的小胡子,浑身上下抖得跟发癫痫似的,却愣是没法朝客厅迈出一步。
“疼疼疼……奈、奈绪,有话好说好说啊,这可是我的人物特征,没有这胡子我绝对会变成路人甲啊——”
朱利整张脸都痛苦得扭曲成了一团,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掰开奈绪的手,揉着下巴闷哼道:
“具体情况你去问当事人吧,我只看到炎真小心翼翼地扶着那女孩进了房间,还去找艾迪尔的换洗衣服给她……总之,根据我多年攻略艾迪尔的经验,他俩绝对有一腿。”
话音未落,他的小腿又挨了一记力道十足的飞踢。正当朱利抱着脚原地直跳时,奈绪已经一阵风似的从他身旁席卷而过,六道骸也紧跟着冲了过去,顺手拍了拍朱利的肩膀:“少说两句,不会有人把你当做哑巴的。”
“又不是我帮他把妹的,干嘛踹我?!而且,为什么我非得被六道骸这种人吐槽不可啊!!”
奈绪对朱利委屈的惨叫充耳不闻,炮弹似的穿过客厅直奔内室,不等骸出声阻止,便伸手转动门把将门猛地大力拉开:
“炎真你没事吧?!”
“……g?”
铃木平时寄宿的客房内,古里炎真正抖抖索索捧着一杯热茶,递给坐在床沿上的黑发少女。
她原本背门而坐,此时闻声回转头来,以玉i相击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开口道:
“那个,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是正对你大献殷勤的笨蛋少年的姐姐。请多指教。”
奈绪沉着脸,以充满敌意的视线上下打量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女。
她并不介意炎真在国中时期萌生一段青□□恋,但是她骨子里的保守禁欲观念让她认为“轻易被男生带回家的女孩不能追”。
如果说先前只是怀疑,那么眼前这个女生的模样就愈发坚定了奈绪的危机感。
从面貌体态上来看,她显然比炎真年长两三岁,是个年近十八的高中生了。年龄差倒也不是问题,但这个少女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半透明短衫,领口开得极低;下身则搭配着白色超短裙、丝袜和高跟凉鞋。不管有多爱俏,这也不该是高中女生的正常装扮,何况时节已是深秋,这副行头未免太嫌清凉了些。
更不要说,少女上衣的纽扣落了好几颗,似乎被人强行拉扯过一般,裙子也皱巴巴地紧贴着大腿……
……怎么看都会让人产生一些糟糕的联想!
“看来我给古里君添麻烦了呢。所以才说,真的不方便你家来叨扰……”
到底是成熟的年长者,见奈绪面色不善,少女知趣地起身告辞。
“怎、怎么会?我完全不觉得麻烦,那个、水户学姐,这样出去不行啦,至少要洗个澡换件衣服……”
炎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惊得差点打翻茶杯,忙不迭地上前劝阻。
奈绪抱着双臂冷冰冰地打断了他:
“……炎真,付房子租金的是谁啊。”
炎真的动作像被按下开关一样骤然僵硬,气氛瞬间尴尬得可怕。
六道骸哭笑不得地站在门边,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想去搭奈绪肩膀却又悻悻收了回来——他不想变成下一个朱利,天知道奈绪这次会踹哪个部位。
“真的非常抱歉,请你不要责怪古里君。是我太没用,让他多费心了。”
高中女孩向奈绪诚恳地鞠了一躬,随即头也不回地快步走出房门。炎真仍不死心地试图伸手挽留,奈绪当即恶狠狠地一把将他的爪子拍了下去。
少女笃笃的高跟鞋音沿着楼梯一路远去了,奈绪才锁上门开始审讯:
“炎真,你能对自己的行为稍作说明吗?”
“我、我只是看到水户学姐被混混欺负,没法丢着不管而已……!”
炎真涨红了脸,极力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应道。
“是奈绪太过分了,居然把客人赶出去……”
见炎真还在嘴犟,奈绪忍不住想要用拳头解决一切问题,但最终还是嘎嘣嘎嘣掰着指关节,强行将火气按了下去。
“在这座公寓里,经我允许入内的才是‘客人’吧。再说,那女孩是高中生哦,你是在哪里认识她的?”
“水户学姐是白藤音大附属学校二年级的学生,是附近非常有名的艺术高中,之前我有跟艾迪尔去参观过……就是在那时候,听到了水户学姐的歌。”
“什……歌?”
冷不防听见自己最不擅长的词汇,奈绪本能地结巴了一下。
意识到少女的窘迫,六道骸在她身后发出一声竭力压抑着的干笑。
随后,在古里炎真充满少女漫画风格的浪漫叙述中,两人脑内还原出了炎真与名叫“水户夕歌”的少女邂逅时的场景。
简而言之,那是一幅有着欧式教学楼、阳光、暖风、草木清香、歌声、稚气少年与娴雅少女的美丽绘图。翻开任何一本青葱校园恋爱向小说或漫画,这样的粉红色场景遍地都是。
既然是发生频率如此高的“青春恋爱规律性事件”,古里炎真会遭遇也没有什么奇怪……吧?
“——不奇怪才怪呢。”
奈绪鼓着脸颊拉过一把椅子,大喇喇地在炎真对面坐下,铁青的面色没有丝毫缓和。
根据炎真的描述,他今天大清早睡不着去街上晃悠,当时是凌晨5点左右,月亮还挂在天上苟延残喘。就在他对月怀远……不,是在他担心外出的铃木姐时,这女孩忽然跌跌撞撞从一条巷子里冲出来,把他吓得不轻。
借着街灯昏黄的光芒,可以看见这女孩衣衫凌乱神色仓皇,黑发像蓬松的枯草一样从发髻中散出来。她把高跟鞋提在手中,赤着脚踉踉跄跄地奔逃着,一边的脸颊微微红肿,眼角还噙着泪花。
在她身后,两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带着猥亵的笑容大步追上,嘴里说着调笑的话语,并伸出宽大的手掌去搂少女的肩膀和腰身。
“不、不要!放开我——!”
炎真乍一见少女的面容还没想起她,但这个有如夜莺啼唱般空灵的声音,霎时触发了他关于当日歌声的全部记忆。
于是,废柴少年变身英勇的凹凸曼,瞬秒猥琐混混抱得美人归……才怪。
——初看之下,的确是个极富罗曼蒂克色彩的恋爱故事开场。
但是,那女孩会在凌晨5点被男人追赶的原因,实在是……十分微妙。
要把这一点向炎真不加掩饰地揭露出来,奈绪感到相当为难——说不定他对心中音乐女神的幻想就此破灭,还会因此对社会和人生绝望。
即使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初恋,只是对“年长而出色的温柔异性”的朦胧倾慕,也必须以十二万分的谨慎小心维护。
这么想着的奈绪,设计了一项极为坑爹的曲线救国战略,并立即付诸行动。
“kufufufu……你想靠练唱歌来挽回炎真的心,还不如直接买凶把那女孩杀了!!”
对于这项战略,六道骸作出了如上评价。
“既然炎真的爱好是唱歌动听的女孩,为了避免一次无望的单恋,那么还是爱我好啦。”
“他会喜欢唱歌好的女孩,根本是因为你从小给他唱的摇篮曲太恐怖了吧?再说,你让他爱上一个心有所属的女人,比起爱上那女孩可要绝望多了。虽然我没有什么意见,但是你这样毁灭他的青春……真的可以吗?”
对于骸明显带有调侃味道和自恋情结的文艺腔,奈绪难得地没有出言相讥。
她关上咿咿呀呀吵嚷个不停的录音机,在突然降临的寂静中慢慢开口:
“……我当然知道这样不行。但是,比起直截了当阻止炎真和那女孩接触,还是装出吃醋姐姐的模样比较有效。虽然利用炎真的好脾气有点卑鄙,但是,那孩子从来不会强做让我不高兴的事情。我都为了他的单恋抽风成这样了,他应该稍微有点儿自觉吧?”
“很遗憾,我认为这次他不会听你的。就在昨天,我可爱的弟弟还偷偷去了白藤音大附中……你为什么不能坦率一点,直接告诉他,那个水户夕歌只是个援——”
“闭嘴!”
来不及计较“谁是你弟弟啊”这种伦理问题,奈绪急冲冲地吼断了他:
“说、说不定水户有什么苦衷呢?只是因为她做那种事就给她贴标签,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总之,我来吸引炎真的注意力,在此期间风纪委员会会去调查水户夕歌的背景。虽说她不是个合适的交往对象,但是如果我们有能帮上忙的地方……再怎么说,她也是炎真崇拜的对象……”
六道骸懒懒倚在窗边,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他冷淡又略带讥讽的神情,简直仿佛在说“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笨蛋呢”。
——炎真在音乐高校遇到的女孩,有着姣好的容颜、大方的举止与出类拔萃的曼妙声线。当她站在树荫下放声高歌时,似乎连风和鸟雀都会一同屏息静听。
水户夕歌明明是这样不可多得、让人只想为她祝福的优秀女孩。
可她在从事援助交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