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最大限度地避开耳目, 这几人兵分三路。南云忍化装成董知瑜海外回来探亲的表姐曾嘉黎, 两人先南下沪都,并在那里停留一日, 再北上与其他人会合。徐根宝、真纪以及怀瑾则晚一天出发, 三人均从玄武直接北上, 徐根宝带着化装成乡下表妹的真纪同行, 怀瑾虽与这二人同列火车,但她单独前行,不让旁人觉得蹊跷。
五人将在一周后于通化碰面,并与东北的那名内应接上头。
列车缓缓向南行驶,董知瑜坐在窗前, 一双眼眸映在车窗上,南云看着车窗上的那双眼睛,只觉那里含着一缕哀伤。
她看上去可真像个要去凭吊旧事的多愁善感的人, 南云心想,一点都不似有生死攸关的公务在身,可却不像是伪装, 她在哀什么呢?怕死吗?
一个小姑娘挎着篮子走进这节车厢,边走边兜售着篮子里的白玉兰花, 车窗上那双眼眸中的哀伤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喜悦, “嘉黎,”董知瑜转过头来,“买串玉兰手镯吧, 你小时候最喜欢了!”
“好啊。”南云点头道。
“美国买不着吧?”董知瑜边招呼卖花的姑娘边问道。
南云摇了摇头,“好多年没见着了。”
董知瑜买了两串花朵串成的手镯子,一串给了南云,自己拿了一串,抻了抻左手,露出素白的一截手腕子,那上面戴着只红绳,绳子上还拴着一只葱白欲滴的白玉小羊,有红似白,煞是好看,待到她的眼睛落到这只玉羊手链上,早已是万般柔情。
那一定是她顶顶爱的人送的,南云想,她的脑中浮现出那个秋雨的檐下,撑着伞的那对背影,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个场景她总也挥之不去,好像就在那一刻,她明白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愫,就在那一刻,她看着渐渐走远的怀瑾和董知瑜的背影,看着眼前檐下的真纪,那种陌生的情愫胀满了她的胸怀。
董知瑜小心翼翼地将花镯子戴在手腕上,她的唇角微笑着,眼中却重又填上了那抹哀愁,南云瞬时懂了她的哀,原来她并不是怕死。
怀瑾给过知瑜大大小小的东西,而这只白玉小羊则是她最为珍视的一样,那一年她们尚懵懂,只知在性命攸关时最为惦记的是对方,这小羊见证了她们的第一个吻,那一刻她们才弄明白了自己和对方的心意。上次因为对真纪的误会,董知瑜什么都没还给怀瑾,单单把这只手链扯下来扔给了她,再后来误会消除,怀瑾重又将这手链套在董知瑜的手腕上,她说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你只消记得这手链就是我的心,你记得了这个就不要摘下它,董知瑜说,我会戴着它进棺材。
戴着它进棺材,怀瑾边收拾着几样简单的行李边想着这句话。是啊,人终有一死,可她希望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而希望归希望,眼下这是不是去送死呢?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坐在床边,很久以前,让她去送死她是不会犹豫的。
一周的车马劳顿自不必说,董知瑜从未到过这么遥远的北方,玄武城已经在准备入夏,这里却是一幅草长莺飞的盛春景象。整个通化城被起伏的山丘包围着,九点刚过,远处山峦上的雾霭还未散去,乍一眼望去犹如梦境。
董知瑜和南云忍在市中心小广场上一家圆顶的旅馆登记住下,如果不出意外,其他三人今天也应该到了,董知瑜下意识地四下打量,旅馆里人不多,街面上也是冷冷清清,全不似沪都或是玄武那般繁华。
他们约好了,谁先到就在旅馆里等待其他人,南云看了看手表,刚过了九点半,一路颠簸过来她们都没有什么胃口,便商议了去楼下找个地方坐坐。
这应该是城里最为高档的一家旅馆,一楼倒是设了个咖啡馆,这里的春光短,人们便格外地珍惜,特意在门外放了桌椅供客人打发时间,南云买了两杯咖啡和董知瑜在门口坐下,这个角落位置极佳,可以看到面前这个小广场上的任何动静。
刚坐下没多久,小广场上突然热闹了起来,原来不知从哪里来了两个表演盘索里的朝鲜人,男的打鼓,女的粗声粗气地唱着,别看这城市不大,人口不多,这一会儿工夫倒是围上去几圈儿看热闹的,你也说不清这些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董知瑜看似不经意地啜着咖啡,心里那根弦却绷得紧紧的,怀瑾他们几人也不知到了没有,眼前的这场热闹中不知有没有藏着什么危险。
刚放下杯子就见贴着广场外围走过来一个高挑女子,戴着墨镜,把半张脸的表情都遮了,董知瑜却知道她在冲自己笑着,她的笑也在脸上绽放出来。
怀瑾手里拎着个纸包,在桌边坐了下来,“什么时候到的?”她问。
三个女子都穿着时髦的洋装,化装成富贵人家的女眷来这里观光。
“刚到,”董知瑜道,“你呢?”
“凌晨四点多,去街对面买了点吃的,”怀瑾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纸包,“你们饿吗?”
两人都摇了摇头,“说实话,现在最想睡觉。”南云道。
怀瑾笑了笑,摘下墨镜,将董知瑜看着,“累了吧?”她轻声问道。
董知瑜突然觉得这个东北城市的春光格外明媚,她朝怀瑾看着,桌旁老旧的木栅栏上攀着几株黄瓜藤,黄色的花儿怒放着,引得蜜蜂们忙里忙外,她刚刚竟都没有看到。她的眼中都是笑意,摇了摇头。
“还有两个呢?”南云问道。
“都到了,外面这么热闹,他俩应该很快就会下来。”
话音刚落,门口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正是真纪和徐根宝。
真纪看到门口坐着的几人,雀跃着奔了过去,徐根宝则像每一个安分守职的保镖一样,在隔壁桌安静地坐下了,和她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他现在的身份是几位阔小姐的司机兼保镖。
“你们都到啦?真好!”真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真纪,你气色很好呢,一点儿都不像刚乘过火车的。”董知瑜道。
“你才是呢!”真纪回道。
怀瑾不禁溢出一丝笑来,她俩是在模仿阔绰人家的女眷之间的相互吹捧吗?
真纪转向南云,口中刚吐出一个晦语单字,怀瑾和董知瑜顿时眼中闪过一丝惊来,南云倒是不慌不忙,笑着问道:“你喝点什么?”说着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真纪的身后。
咖啡馆的小哥已经走到了真纪身后,毕恭毕敬地问怀瑾和真纪:“小姐需要喝点啥不?”
真纪也反应了过来,自己差点暴露了身份,羞愧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怀瑾接道:“给我和这位小姐一人一杯咖啡吧。”
“两杯咖啡,好嘞!”小哥应着,却并不走开,“听口音,小姐不是这旮旯人吧?”
“我们是燕州来的,”怀瑾答,她向来讲一口地道的燕州官话,不怕人质疑,“趁天气好,来这边儿玩玩。”怀瑾说完递给他一个得体的微笑,表示对话结束。
小哥虽看懂了她的意思,却也恋恋不舍,边退下去边嘀咕道:“哎呀妈,燕州啊,过去皇帝家就搁那儿住呢……”
董知瑜这才从刚刚真纪闹出的惊吓中舒了口气,端起咖啡呷了一口,怀瑾将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转过脸看了看广场中央那对唱盘索里的,“以前倒是没看见过。”
“朝鲜来的吧,毕竟这儿离得近。”
几人闲坐着聊了一会儿,看似悠闲,但除了南云,谁都想问问下一步干什么,只有南云是接头人,她应该有数。
怀瑾看了看表,嘀咕着:“有点儿饿了。”说完朝南云看了看,试试她的意思。
“等这个喝完,我们就去吃午饭。”南云敲了敲自己的杯子,那里面还有半杯咖啡。
怀瑾见她拿那杯咖啡掌控着时间,料想她果然是有数的,也就气定神闲地看起广场中央的表演来。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表演结束了,站起身给围观的人连连鞠躬,不一会儿人群渐渐散去,怀瑾看了看南云的杯子,也快见底了。
打广场上走过来一个男人,细高的身材,穿着朝鲜男人的袍子,头上还戴着顶乌纱圆帽,手中捧着个盒子,正是刚才表演盘索里那对人儿中的那个男子。
男子在街边的店铺前流连着,又直直地朝几人坐的桌子走了过来,走到跟前鞠了一躬,做了个喝水的手势,原来是来讨水喝。一旁的徐根宝作势起身阻拦,但也就是做做样子。
怀瑾看向南云的眼睛,却也瞧不出什么来,几人都按捺不动,南云向门里招了招手,刚才那个小哥又跑了出来。
“麻烦你,帮我拿一杯水来。”南云说道。
小哥看了看男子,明白是遇到讨水的了,不太情愿,又不敢得罪客人,南云从皮夹子里拿出一叠钞票来压在咖啡杯下面,看着比几人的咖啡钱还多,小哥麻利地应了下来,折回店里。
等水喝完了,男子又是鞠躬,然后捧出原先手里的那只盒子,打开盒盖,几人朝里面看去,原来是一根硕大的高丽参。
“要吗?便宜。”男人拿生硬的韬文问道。
几人都看向南云,好似她是这群女人的主心骨,南云愣了一愣,摇了摇头。
男子突然用朝鲜话叽叽呱呱地开讲了,也不知在讲些什么,讲完便直直朝南云瞧着,等她回音。南云慢悠悠地将最后一口咖啡啜完,竟拿朝鲜话回问了他一句什么,怀瑾和董知瑜对视了一眼,不曾知晓,南云还会朝鲜话?
两人来来回回说了两三个回合,好像达成了什么协议,南云这才转过头来,“他说看我们是外地来玩的,问我们需不需要向导,我问他什么价钱,他说一天两个银元,我说我们要待一周的,一天两个银元太贵了,我们最多给他一个银元外加一千元法币。”
“那……答应了吗?”真纪问道。
“他又说法币不值钱,我说反正只能给这么多,我这儿做主,定下这个向导了。”
怀瑾点点头,“先雇着吧,不好的话再换人。”
“这位小姐,我朴阿奎做事一定让你们满意的!”男子竟磕磕绊绊地讲起了韬国话。
怀瑾扫了他一眼,“既然会韬国话,就不要说那些我们不懂的,不然我要换人的。”
“好!好!”男子连忙应声,“会……会那么些,”他拿两只手指比划着,“说得不好。”
南云站起身来,“大家都饿了,先找馆子吃饭吧,朴阿奎,你先带我们去这里最好的酒楼,要环境好些的。”
“这好办,几位请跟我来,走走就到。”
六个人在广场对面一家酒楼里要了间包厢,坐定了,点好了菜,朴阿奎的眉头皱了起来,“‘阿波罗’,怎么这么多人?”
“临时有些变化,我作了调整,都是自己人,”南云小声道,“怎么样?这边是什么情况?”
“你们还算来得及时,再晚恐怕就赶不上了。”
一时几人的目光全部锁定在朴阿奎的脸上,生怕漏了什么信息似的。
“昨天刚得到的情报,晦国军部已和美国达成交易,将‘雏菊’的资料转交给美国。”
“美方的特务也在寻找‘雏菊’了吗?”董知瑜双眸一闪。
“明天到通化,代号‘black c’,韬国女人,年龄28岁。我们的任务是先干掉她,然后由你们中的一个冒充她,接近石原,拿到‘雏菊’。”
“石原就是……”
“没错,那个藏着‘雏菊’的晦国人。”
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