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里一片狼藉, 处处散发着恼人的气味。
怀瑾看着那一桶桶铁锈色的粉末被倒进井中, 再被打上来,煮成汤水后分发到每个士兵手中, 似乎口感不甚宜人, 但病着的没病着的谁还管那么多, 每天看着身边的人相继死去, 抓了碗来“咕噜咕噜”都喝了下去。
不大一会儿,那些喝了药的士兵都大口呕吐起来,竟吐得比先前还要严重。
“怎么回事?”怀瑾厉声问那些送药来的人。
“报告怀参谋,这是服药后的正常反应,将身体内的邪毒排出来就好了, 这种呕吐和先前得病时不一样。”
说着话,近旁一个刚服药不久的士兵“哇啦”一声吐了出来,明明服下的是铁锈红的药汤, 吐出来的却是一团团黑乎乎的东西。
“这样要呕吐多久?”
“因人而异,但不出今日,大多数人都会转好的。”
怀瑾走到一旁营帐中去, 她已经决定,这一天都在这里看着。
与此同时, 远征军第六军的前锋部队终于进入了缅甸的孟养地区,而其余兵力仍停留在滇缅公路交汇处待命。
“收编皇协军, 接应远征军。”上峰是要她与远征军联系上,为他们提供军情,并想办法将手头的两万皇协军收编为远征军所用, 可若军队这么静止地待命在营地,她是没有机会的,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快快将这场瘟疫扫除,能将这两万大军调动起来,调到战场上去,如此才能有机会。
然而如果这次任务成功了,她在汪氏政府的任务也就彻底失败了。汪兆明本指着她和这两万人做诱饵,钓出更大更肥的鱼来,可最后竟要赔了夫人又折兵,大鱼钓不出来,自己的小虾米也要拱手让人,自己在汪兆明那里怎么交差呢?
现在又多了一个苏玛樾乌,她也想着自己手上的这两个师团,可她究竟想要什么?区区两万人,再加上她手里那五千缅军,是不足以和晦国人反目抗衡的,她想要的难道真是这支队伍?怀瑾隐隐觉得,她更想要的是自己,可这又是为什么?
这些时日与她接触,只觉此人邪魅狂狷,行事波谲云诡,自己尚不能参透,然而一切自会浮出水面,怀瑾想。
傍晚时分,晦军那边倒是来了个军官,说来看看皇协军的情况,怀瑾心中冷笑,之前缩着头不闻不问,承诺的一飞机药品和医护迟迟没有消息,大概是今天听说苏玛樾乌送了良药来,便就这么关心起来了。
两人在营地上走了一圈,今天果然几乎没有再死人,士兵们虽然个个呕吐得疲软无力,但都在安然休养,再没了之前上吐下泻的迹象。
这个晦国军官倒是奇怪,走几步便要弯下腰在绑腿上抓挠一阵,再后来干脆拆了绑腿,将裤管整个卷上去,怀瑾瞧着他那双小腿上四处是红的脓包,有些已经被挠破了,结了痂。
那军官见怀瑾朝他腿上瞧着,便歪着嘴笑了笑,“这个地方真是多蚊虫,不巧我们的居所又在水边,夜夜叫苦不堪啊!”
怀瑾心中有丝纳罕,却像是隔着层薄薄的雾,便只微微一笑,不作评价。
天已经完全黑透了,怀瑾这才回到竹居中,一天积累下的疲惫与污秽,此刻只想快些将之洗涤除尽。
今晚的侍从们仿佛知晓她这一天的劳碌,早早便将一切准备得妥妥当当,进了门有一壶微温的柚子茶水等着,浴室里已经点起了香烛,浴盆里的水温恰到好处,像是掐准了她回来的时辰一般。
怀瑾顿觉心神怡然而安宁,褪了肮脏的衣衫,那枚银链则宝贝似地放置好,随后将自己没入水中,仿佛身上的每个细微之处都解脱了,在这没有痒的水中尽情呼吸。
水面下有着不一样的宁静,她想着这一天的事情,士兵们的情况看样子是真得稳定下来了,这么说苏玛樾乌帮了自己一个天大的忙,于情于理都该去向她当面致谢,只是这天色已晚,还是明天一早过去方不失礼节。
可若要向她致谢,是否又会被她质问,说她救的是自己的军队,问自己是否有二心……
水面起了丝涟漪,怀瑾钻了出来,深深吸了口气,乌发自后背散入水里,像一团倏地滴落水中的浓墨,一绺绺地散开、漂曳。
她抓起手边的胰皂,打湿了,轻轻揉在那一头乌发上,顿时一股清新的柚香沁入心肺。这一带盛产柚木,当地人便因地制宜,从木头到花儿到果实,无不一一加以利用。
那胰皂滑滑腻腻,变成细腻的泡沫爬满了皮肤,怀瑾闭上眼睛,想起那个夜晚,也是在浴盆中,她细细抚慰着她的瑜儿……她偏过头去,情不自禁地耸起一侧的锁骨,她的脸颊轻轻滑过,耳边仿佛听到了瑜儿的呼吸声。
倏地睁开眼睛,又闭上,攒了口气沉入水中,半晌,她破水而出,走到一侧的隔间中。那是一个极为私密的小间,柚木的四壁,上面拿一层特殊的油料涂了,那里有一汪不知从何流淌而来的温泉水,她抓起一边的一只小木桶,接了满满一桶,从头顶倾泻而下……
如此反复了四五次,她伫立在这个幽静的空间,泉水依旧在发梢汇成一层水幕,又顺着身体的曲线缓缓流下。
不知站立了多久,只觉心神越来越飘渺,随手抓起一侧摞起来的一层浴巾,胡乱将自己擦干,套上浴盆边早已准备好的一套素色麻衣,逃也似地走出了浴室。
竹居中安静得很,许是门窗都关着的缘故,那平日里若有若无的幽香这会儿似乎清晰起来,却一点都不突兀,反是那样熨帖,怀瑾只觉浑身轻飘飘的,刚要升腾,却有一团火花在身体里绽开,向上灼烧着心房,向下炙烤着小腹。
那是一种既愉悦又恼人的感觉,她站在临水的大窗边,天幕黑得深沉,什么东西一旦落了进去,便会永无止境地坠落吧。
不要坠落,她胡乱抓住墙边的什么东西,整个人靠了上去,那团火依旧在身体里上下翻滚,好难过,想要平静下来,却又不禁随着她燃着。
她已贴着那竹墙将自己转了两个圈儿,可依旧不能缓解,抬手抚至颈间,来回摩挲,仿佛少了件什么,心都揪了起来。
瑜儿……链子给搁到哪里了?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你是在寻我吗?”耳边却传来瑜儿那温温凉凉的声音。
怀瑾只觉心都化了,反手搂住对方的颈项,闭上双眸,唇角勾起一丝微笑,“好想你。”
“我在呢。”
怀瑾的腰身被她自后面揽起,揽进怀中,这贴合让怀瑾觉得再舒适不过了,喉间不禁吟哦出声。
那双手探进麻衣之内,紧贴着怀瑾纤腰上那细致的肌肤。
怀瑾的身体僵了一秒,脑中突然闪过那个晦国军官满是脓包的小腿,忽然觉得自己终是坠入了那团黑暗之中,想要醒过来,可下一秒又闭上眼睛,将自己与身后之人贴得更紧了。
那双手得了鼓励,缓缓向上移去,“阿瑾……好动人……我喜欢……”
暗夜中本是热浪翻滚,却骤然停歇,怀瑾一把抓住那双就要得逞的手,什么地方终究不对……
阿瑾?她的瑜儿从不叫她阿瑾。
“怎么了?”对方在耳边轻声问道。
那双丑陋的小腿又出现在她的脑中,她终于明白了,自打住进这竹居之中,她就一直纳闷,明明是热带地区临水的居舍,为何不见一只蚊虫蝼蚁?
身体里一股力量蓄势待发,却酥软得使不上半点力气,怀瑾拼命咬着唇,趁对方不备,抓着她的手将她向前面地面狠狠摔去。
这一摔,仿佛用尽了她半生的力气。
但她明白,不能给对方半点喘息的机会,便干脆整个人又重重压了上去,让对方面部着地,一手钳着她,一手捞起身边长条形的帷幔,一把扯了下来,将苏玛樾乌的两只手在其身后捆了起来。
“阿瑾!你不要欺骗自己了!你是需要我的!”苏玛樾乌大笑了起来。
怀瑾看了看这个屋子,又将视线落回苏玛樾乌身上,从她衣裙上撕下一片布来,将她转过了身,一手捏住她的嘴巴,一手将窝成一团的布料死死塞进她的口中。
苏玛樾乌说不出话了,只拿一双眼睛将她瞪着,那眼中尽是嗤笑,仿佛此刻被捆着的人是怀瑾,而不是她自己。
怀瑾将她拖至椅子上,又将她五花大绑,死死地绑牢在那里。
她的汗水早将后背浸湿,这个房间突然又安静下来,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侍从出现,怀瑾知道,苏玛樾乌定是跟侍从们交代了,今夜不许打扰。
然而这竟是自己从未体验过的一种折磨,她知道,若没有强大的意志力控制,她宁可放开眼前这个女人,随她沉沦。不知是否因为刚才耗尽了力气,身体里竟觉有无数的虫子在爬,她终于站不住了,跌坐在地上,撑着身体看着不远处那个女人,她的内心真是渴望,恨不能一步步爬过去……
然而她却逼使自己挪到了门边,想要开门,这才发现门已经从外面反锁了起来,原来苏玛樾乌进来时便留了一手,让侍从给锁了门,再挪到窗边,就连窗子都锁了,她明白了,苏玛樾乌是不会让她走出这竹居的。
制造这场“事故”的人被绑牢在椅子上,满眼嘲讽地看着她,等着她就范。
怀瑾倚坐在窗边,微阖着双眼,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理智想要穿过精神的滤网,拼命挤进来,却发现滤孔越缩越小。
她挣扎着站起身来,要在滤孔完全消失之前离开这间屋子。
身体里的火又烧了起来,她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到了浴室中,怎样摸到了那枚银链,怎样将它戴在了颈上,又摸索到了一侧的练功房中,对,那里是一个好去处。
晨光微曦,怀瑾在沙堆中醒来,昨夜她打破了一只沙袋。
她坐起身来,忽觉一阵恶心,冲进了盥洗室,使劲儿地吐了起来。
吐完了,走到水池边,镜子里的那个人着实将自己吓了一跳,那双眼眸疲惫得没了神采,眼下乌青一片,脸上苍白得像是害了场大病,而嘴唇已经被自己咬破结痂,惨不忍睹。
她开了冷水,将自己冲醒,又在镜子里将一绺绺散落在颈间的头发重新挽起,走了出去。
苏玛樾乌听见动静,抬眼看着她,她的眼中已经没有昨夜的嘲讽。
怀瑾在她对面坐下,一把抽出她口中的布塞,平静地看着她。
苏玛樾乌的下颌骨一时没有适应过来,挣扎了半天才复位。
“你居然可以抵过我缅甸宫廷中最厉害的迷药,昨晚我可是给你加到了最大的剂量。”
怀瑾看着她,半晌,“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广播剧暂时告一段落,咱文还是得扎扎实实写下去,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