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有火炉之称的玄武城, 即便到了夏末秋初也是一阵阵烘热得很, “秋老虎”有时得持续到九、十月份。怀瑾的书房外有片厚厚的树荫遮蔽,在这样的城市算得一件幸事, 到了晚上, 这书房里的温度也舒适宜人, 她开着窗, 不时有蛾子悉悉邃邃地奔着屋内的灯光撞在纱窗上。
董知瑜正坐在怀瑾身侧,紧贴着她,环着她的腰,将脸埋在怀瑾身上那件好闻的衬衫里,她们有一个多礼拜没见着了, 进了书房便腻歪得舍不得放开她,边腻歪边把顾剑昌交代的任务给怀瑾仔仔细细地讲着,这恐怕是她最不严肃地一次商讨公事了, 然而没办法,她着实想她。
当然了,她也不用像顾剑昌所建议的那样谎称在部里偷看了什么机密文件, 只照实说是自己的组织让她来找怀瑾合作。怀瑾一开始只顾着嘘寒问暖,毕竟这么多天不见, 董知瑜又刚刚送走了姑姑一家,等她开了头说了这事, 但觉事态严重,她坐直身子,将董知瑜额上一簇散乱的秀发拨到一边, 看进她的眼睛里,“瑜儿,是你的组织决定来找我,还是你向他们建议来找我?”
“是组织的意思。”
“他们仿佛很相信我,为什么?”
“因为他们知道你是一个有良知的韬国人。”
怀瑾沉默着站起身,走到窗前,那群蛾子依旧不停地撞击着纱窗,不晓得它们是否能够感知疼痛,可它们是奔着光明没错。
“怀瑾……”董知瑜心上笼着层失落,一半为她的身体距离,一半为她那颗此时不知在想什么的心。
怀瑾依旧没有转身,这事该参与吗?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要赶紧行动,赶紧上报给渝陪争取到支援,然而她却有些退缩,有些害怕。
她怕自己不知不觉被董知瑜策反成功了。
那是自己拼尽最狠的心也没有能够放弃的爱人,那是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那是一个与自己有着共同目标——即为四万万同胞的安宁随时献出生命——的人……这个人此时娇俏可人地坐在自己身边,半嗲半正地向自己诉说着一件关乎这个民族生死存亡的大事,一则来自她的组织的情报,要求自己并肩作战,若是拒绝,她便背叛了国家、辜负了爱人,若是同意,无形中便给了对方的人一种暗示,即她怀瑾是可以争取到的。
这件事何至于少了自己就不能去办了?对方组织这样决定,恐怕寻求帮助是一部分,试探是另一部分吧。
然而要么自己不知道,既然知道了,怎能袖手旁观?
她转过身,迎着董知瑜一双迫切的眼眸,她的唇角牵动了动,微微笑了笑,走上前去,在她身边坐下,“瑜儿,此人确实要除,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通知老傅,上报给渝陪,不过,这是渝陪和你们的合作,不是我个人,所以今晚我不能给你答案,我要等渝陪的决定。”
董知瑜眸中闪动一下,她其实并不担心怀瑾会反对,来的路上她的胸中胀满兴奋,她想怀瑾答应了这次合作,将来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自己圆满完成“彼岸借花”行动,然而她没有料到,怀瑾竟用这样的措辞将内中态度强调得妥妥帖帖:合作是为了国家存亡,不要打策反我的算盘。
她也笑了,若是轻易就臣服,也就不是怀瑾了,“行,不过北川后天就来玄了,你要等渝陪的决定我理解,可一来一回,就怕错失良机。”
“别忘了明天下午段雨农的特派员会过来,到时我直接跟他讲,见完了特派员我就去找你。”
董知瑜想了想,也未尝不可,自从“歌阙行动”重新启动,渝陪那边很是重视,每月段雨农的特派员都会密见一次怀瑾和傅秋生,将玄武这条线上掌握的各方动向汇报给渝陪。而如果她猜得没错,怀瑾也就是走一下过场,她今晚应该就会着手思考对策。
“那好,详细情况你都了解了,我今晚仔细想一想,看能不能先理出些思路来,明天我就等着你的回复。”
“好,我会第一时间找你。”
董知瑜起身便要走,天不早了,这是一场迫在眉睫的战斗,怀瑾那边的正式答复要等明天,但自己这边的行动可是在顾家汤包铺时就开启了。
她走到书房门口,停了下来,再出去就多了个刘妈,这是她们二人世界的出口。怀瑾大约也这样想,低头将她温柔地看着,她多想开口让她留下来,可她知道这是不合时宜的,董知瑜今晚定有她的事情要去做,自己也要好好思索怎样和特派员讲,明天到了单位从哪里着手去查。
那就许给彼此一个吻吧,她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董知瑜那俏丽的下巴,低头将她吻住。
不过一个吻而已,董知瑜只觉浑身都燃着了,她环住怀瑾的颈项,拿身子牢牢贴住她的,好想她,有那么一瞬间,她好想留下来,好想重温那久违的激情和温存,可那个瞬间过后,她清醒了,她肩上的责任有多重便有多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她们放开彼此,收回意乱情迷的眼神,“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怀瑾轻轻拉着她的手。
段雨农的特派员照例在“夜金陵”的阁楼上会见怀瑾和傅秋生,他是段的特使,在这样的非常时期,每月过来和玄统司各个小组的头目碰个面,尤其是怀瑾这个绝密的小组,原本他根本就不知道它的存在,若不是国际情势吃紧,玄统司要及时地和怀瑾正面交流,他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
而他这次来,除了听取怀瑾的汇报,还有一项任务带给她,这是玄统司让她传达给在玄各个小组的任务,赤空党的地下组织近日在玄武活动频繁,段雨农要求大家未来的一个月先把别的工作放一放,尽快把赤空党的地下组织情况摸清楚。
“什么??”怀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这几乎与董知瑜的身份无关,单从战争逻辑上谈,她就不能理解,“上个月我跟你们汇报的情况你们当回事儿了吗?晦国在太平洋岛屿积极调集航母和战机,现在我们对付晦国人都来不及,怎么可以将有限的精力分散到对付赤空上面?甚至还让我们把别的工作暂时放下?!”
特派员见她真的动了怒,面上赶紧堆了笑,这位蒋委员长麾下的超级特工,连段雨农都让她三分,自己又怎么敢去得罪,“怀参谋,鬼子迟早是要滚蛋的,赤空党始终使我们的后患嘛,用委座的话说,”他讪笑了笑,这会儿及时将蒋委员长搬出来,自觉是可以压一压她的,“党国的将士在前头奋力抗战,可赤空党呢,趁机在后面拉队伍,磨刀子,等他们队伍拉大了,刀子磨锋利了,不知道刀子往谁头上砍呢!”
“笑话!看看现在的局势,我们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哪天鬼子把我们的江山蚕食了,后悔都来不及!眼下正是拉拢赤空党,共同抗战的好时机,在这个节骨眼上把烧红的矛头突然调转方向对着自己人,简直是胡闹!”
“哟~怀大参谋,”特派员抬着眼皮将怀瑾瞅了一眼,“这可是委座的意思,您这……是说他胡闹呢?这让我回去可怎么交代?”
“哼!”怀瑾冷笑一声,“您把我的每个字一五一十地交代了便是,就是站在委座面前,我说的话也一样,我怀瑾命只有一条,精力也有限,让我拿生命和有限的精力去对付赤空党,我可不干,若是对付外族侵略,这条命随时拿去。”
特派员气鼓了眼睛,又不好发作,气氛一时陷入僵局,傅秋生赶紧打圆场,“大家都是为了党国,为了咱们大韬民族,有什么道理说不通的?委座的意思是,与其等将来赤空党磨好了刀子砍我们,我们先砍他们是不是?”
“也没说让现在大动干戈去砍,这不是说的先摸清他们地下组织的情况嘛。”
“摸清了之后呢?”怀瑾问道。
特派员一时说不出,顿了一顿才绕着问题答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怀参谋总懂得这个道理吧。”
“哼,”怀瑾又冷哼一声,摸出一支烟径自点上,她觉得这个问题没有继续纠缠的必要了,这次上峰的决定,她断不能从,在这样的关键时刻突然将刀刃用在韬国人身上,真是糊涂至极,“这赤空党的地下组织,眼下对我们是好处大大盖过坏处,你们也知道,我的多少情报是跟他们交换来的,远的不说,上次我们一个营五百将士,若不是赤空党的情报,当时就中埋伏全军覆没了,我这里又得了一个重要情报,请你务必转达给上峰。”
怀瑾这便将北川来玄之事的始末跟特派员详细说了,“北川我们是杀定了。”怀瑾说完便扔下这么一句话。
特派员耷着脑袋,皱着眉,就连一边的傅秋生也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将眉心深锁着,北川得铲除,这个事实恐怕连大街上的黄包车夫都拎得清。
“事关重大,我得赶紧回去上报。”
“眼下这才应该是我们的首要任务,其他任何事情都要暂时靠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事态紧急,北川明天即将抵玄,我们必须立即行动,玄统司在玄的其他小组也要积极配合这次行动,我们需要武器和杀手。我这里有一封信,有劳你务必交给委座过目。”怀瑾将昨晚写好的一封信递给特派员,那上面详细解释了这次事件的因果并给出了自己的初步计划。
离开“夜金陵”,怀瑾在周围转了转,确定没人盯梢,这便赶紧往董知瑜家中走去。
她突然想到那纱窗外的飞蛾,为了投奔光明,拿自己的身体一次又一次忘我地撞击着密匝的纱网,她和董知瑜又何尝不似那飞蛾,为了光明奋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想到这里她微微笑了,加快了脚步往前走着,她几乎就要小跑起来了,朝着前方那赫赫的光明。
第二卷完
作者有话要说: 呀呀~第二卷终于完工啦!该怎么庆祝呢?长评来一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