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时间稍稍往回拉24个小时,一道消息在棚户北区的“上层”渐渐流传:翡冷翠佣兵团将和铁帮达成同盟,佣兵团的高层之一“七爷”将亲赴棚户区,和北条一诚见面。翡冷翠代表的,是遍及半个亚洲的佣兵服务体系,和整个地下场深不见底的交易网络。
很巧合,据说黑教团近日也有一场级别很高的现场交易,为了保证交易现场的安全,会有很大的动员力度。
老七跟北条一诚嗅到里面的猫腻:钓饵还没下水,大鱼自己先在水里翻腾起来。老话说玩儿鹰被鹰啄了眼,这话就是最好的警示。
棚户区有棚户区的规矩,这里缺乏法治,政府一任其自生自灭,阴沟和帮会的文化自然大行其道。三大组织虽然高高在上,但也绝做不到予取予求,流民们无非为了活路,若是这条路也被堵死,如何不敢拼命?
流民是土壤,街道和社区级别的帮会是根系,承托着三大组织长出粗壮的枝干和茂密的华盖。每一个阶层之间都有互相的供需往来,付出理应换取回报,暴力只是维持秩序的工具,而不是赖以谋生的根本。
所以老七相信北条自有分寸,他要兼顾同一阶层之间的制衡之道,和下层的那些“民心”。
一切由北条一诚一手安排,铁帮的大院仍旧一派平静,私下却已暗流涌动。北条坚持给老七找了一位替身,身高和体型和他都很接近,相貌仔细一看便能看出明显区别,修整一下倒也能瞒过一时。老七望着替身那张年轻的面孔,猜测北条一定没有告诉他实情,否则不会还露出那么没心没肺的笑容。
当晚,铁帮秘密将老七送往行动地点,线路严格保密,只有北条一城和司机知晓。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没有事先演习,据说只有两个反狙击专家去现场勘探,确定最佳的位置。
下车后,老七对周遭地形稍作打量,忍不住暗暗点头。这片废弃厂区确实是最佳地点——
环绕中间广场的建筑集中,遮挡物众多。同时破败程度也大大增加弹道设计难度,必须在建筑群范围内,才能对内围目标实施狙击。四周野草又高又密,但整体范围可控,适合布置机动埋伏,既可灵活的反侦察,又能做到疏而不漏。
“天罗地网撒下去了?”老七见到北条一诚的第一句话。
老人露出冷酷的笑容,声音中充满自信:“不敢说天罗地网。但鱼儿若是敢来咬钩,定让它再没机会回到水里。”
两人躲在一个大厂房的单独加工间里,从小房间里可以观察到厂房中的动静。这间厂房四处漏风,有多块外墙皮脱落,这是故意为了给枪手提供狙击视野。
“那我们该上场表演了?”老七问道。
“七爷稍安勿躁。”
北条一诚向着厂房里一指,时间配合恰到好处,正好几名黑衣人簇拥着两个人走入厂房里。其中一人正是老七的替身,另外一人远看起来,和北条一诚有九分相似。
“那是我的大儿子,六十多了,不用怎么装扮,就很像我。”
老七心底冒出一股寒气:是儿子和儿子之间的差别太大,还是他其实根本不在乎一个儿子的死活?
北条没注意老七的表情变化,指着外面继续说:“他们现在站的这个位置,我的人提前勘探过,外面的子弹进来,总共有4条可能的弹道。可供狙击手埋伏的地点共有7个,都在附近的厂房群中,最近的大概70米,最远的也不超过300米。每条弹道上都布置了感应装置和反弹设备,不会真让人中弹的。”
老七凝神思索,向他沉声说道:“我忽然觉得,所有的这些设计可能都很蠢。谁是猎人,谁是猎物,还未可知。”
老人不为所动,冷冷说道:“该来的就让他来吧。”
看着另一个自己在卖力表演,是一件别扭的事。厂房里的“模仿秀”像模像样的进行,老七实在无心欣赏,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厂房之外。
忽然,老七浑身一震,指着某个方向大喝:“那里!”
几在同时,“轰隆”一声闷响,厂房的一面土墙轰然炸开一处孔洞,土石碎末喷出一大片。下一刻,还来不及惨叫,老七的替身被巨大的惯性带着,倒在一片血泊中。
子弹竟然选择一条完全不在预料中的弹道,穿墙而过,未触发任何感应装置。
铁帮上下的反应也同样迅速,马上就有人顺着弹道方向追去,距离所有可疑点最近的埋伏人员也全部动员起来。至于血泊中的人是死是活,没有人去看上一眼。
北条一诚没有动,老七也没有动。十几秒后,战地通讯机上传来结果:“报告!已发现目标人物,前方两名成员与之发生接触,均倒地不起。目标人物是……黑教团的黑男爵!”
——是他?怎么会是他?
“不对,这里一定有什么误会!”老七从没设想过这种结果,这简直是一出经不起推敲的荒诞剧,情节已完全荒腔走板。
“我也很惊讶,但事实如此。”北条一诚的声音冷得像冰,他似乎完全不惊讶。
通讯机里仍有声音传出:“……黑男爵在向北移动……那边有一群人冲过来,有五六十人规模,队形杂乱,但都是好手……预计10秒之内进入中间场地。”
老七一下子想通了什么,他猛地抓住北条一诚的手臂,后者转过头盯着他。
冷血动物一样的眼睛。
老七寸步不让,向着北条缓缓摇头。
北条一诚轻轻说道:“宪章公会的后台是万森国际,因为干涉众妙的家事,一个月前被彻底清出留京;黑教团内乱已生,急需刮骨疗毒。这片土地需要新的秩序,北条义郎确实是我最喜欢的儿子,我把他的命押上赌桌,这算不算晚云堂兄劝导我的那句——快刀斩乱麻?”
他没等老七回答,就对着通讯机斩钉截铁的道:“动手!”
田横和李亨利在奔跑的人群中,他们不知道哪里来的指令,前面的人往前冲,后面的人也在冲,只能被裹挟着向前。气氛越来越有问题,没人认真思考黑男爵的话可不可信,从那间破旧厂房出来之后,似乎每个人都躁动起来,情绪像是淋了油的干柴,任谁丢一颗火星都能点燃。
心里像是多了一只猫,爪子挠的人心烦意燥,只想大干一场。
远处一记突兀的枪声,就是致命的火星。
可暴躁的情绪之下,潜藏的是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和来自于本能的示警。男人们只能紧紧握着各自的铁棍和匕首,发出一声声怒吼,给自己添一添胆气。
短短时间,人群冲进中央的广场。最前面的人忽然有些迟疑,不知该干什么,该往哪里去。后面的人撞上前面的,六十个人挤成一团,众人面面相觑,想先商量出个办法。
可是,他们没有机会了。
下一刻,人群被淹没在爆炸的火光和轰鸣声里,收割生命的火之恶魔,突如其来的降临。血肉横飞,一时焦臭和硝烟并起。
众人毕竟是各个帮会里的高手,也有少数或凭实力或凭运气,一时不曾被炸死的。可等着他们的,是一群冲进火场的屠夫,面对这群黑衣人的冰冷屠刀,幸存者无力抵抗,被割麦子一样,无一人生还。
“这就是你要的结果?”老七终于明白,自己确实是一只诱饵——被北条一诚摆布,自以为布局设套,反而被他顺势装进一盘更大的棋局中。
广场中那一片深渊之火,有自己亲手添上的燃料。
“不,不不,这还不够——”
北条一诚眯着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火场,“这些只是添头,真正的大鱼现在才刚刚要入网。为了能抓住这条大鱼,我可是费了很大功夫才搜罗到这批死士,甘愿牺牲自己与敌皆亡。”
“是谁给你起的‘老实人’这个绰号?太他妈贴切不过了!”
老七承认自己的任务彻底失败,此时他没有丝毫能力扭转局面,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把信息传出去。他直接推门而出,北条一诚没有试图阻拦,反而在通讯机里下达命令,不准任何人干涉七爷的行动。
他能觉察得到,北面又有大批人马在向这边快速移动,不知道是不是北条口中的那条大鱼。他已无心此处的局势变化,在建筑群的阴影间游走,如同幽灵般飘忽,只是几个眨眼的时间,就窜进野草丛中。
远远的,他就看见一个人从远处跑来,敏捷的像个兔子,看身形是个女人。最初,那群枉死在爆炸中的人,就是从这个方向来的。
这个女人是谁,特意来送死的吗?
老七心底莫名升起一股怒气:蝼蚁尚且偷生,又何况是人?今晚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他稍微调整方向,和对方猛地撞在一起,身在半空时,一条手臂就已牢牢箍住对方身体。同时另一只手摸出匕首,待两人停止翻滚,匕首的锋刃已压在对方喉间。
——咦?是那个女孩?
一看见她的脸,老七就认出来,本初发过来的资料中有这个女孩的图片,说是在棚户区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女孩的精神状态极差,根本没法正常的交流。老七行事果决,直接将她打昏,扛在肩上,进入草丛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