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游乐园时，华灯初上，远方的群灯依次亮起，汇成一道道光的河流。远远望去，有一种耀眼却虚幻的美感。
萧音珩漫不经心地踱着步子，额前的碎发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他双手插进口袋，轻轻地吐出一口气。
“回去了么？”
“嗯。”
“我送你？”
“不用了。”心莹摇摇头，把肩上披着的外套默默递还给他。十月中旬的天气还称不上冷，她却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萧音珩接过外套，沉默了一刻。他仰头看着渐渐升入天顶的月亮，静月盈空，银色的明华从高空中坠落下来。天空泛着漂亮的深绯色，星辰清丽，银河亮得如同白练。
“真受不了……”
“该怎么说呢……薛蟠变成林黛玉？这转折也太夸张了点吧。”他忽然抓住了女孩的手腕，径直向前走去，“跟我来，带你去个地方。”
“欸？去哪里？”
“管那么多干嘛？”萧音珩头也不回，“跟我来就是了。”
……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坐摩天轮啊？”心莹透过玻璃窗望出去，景物在渐渐地缩小，远处一片灯光辉煌如海潮。
原本和这种仪表无可挑剔的男孩共处，心莹也会脸红心跳，粉色泡泡漫天乱飞。可现在她只觉得好累好累，只想能回到家里，一个人蒙着头睡到地老天荒。
“想让你开心点咯。”萧音珩靠在窗边，随意地说。
“……”
心莹愣了很久，无声地笑了。她想起上午自己一边眼馋地看着摩天轮转转转……一边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一步三回头。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一点都不开心好吗？”她没好气地，“我现在只想回家！”
“嗯？不是说摩天轮是约会圣地么……有情人互相表白什么的。”萧音珩一挑眉，一本正经：“喂，你不是暗恋我吗？”
“做梦吧！”
心莹不假思索地骂，这小子未免也太自恋了点吧？她气结而笑，重重一掌推在他肩上。他居然老老实实地受了，并不介意，微微笑笑。
月光照亮了他修长的眉宇，眼瞳清澈，如星光照水。萧音珩凝视着她的眼睛，唇边一缕极淡极淡的笑。
心莹怔住了。她转过头，玻璃窗映出了自己虚幻的、笑意未散的脸。
“你不会是想哄我开心吧？好烂的方法。”她不由想笑，目光直上一层层被银月破开的云天。
“那你开心么？”萧音珩一耸肩。
“完全没有诶。”心莹故意板起脸，“哼哼，虽然看起来异性缘很好的样子……可你太不会哄女生了吧？还不如给我送几朵花嘞。”
“切，能不能有点品位？”萧音珩哼了一声，“想要花？行，那你看好了。”
他打了个响指，清寂的声音在夜空里随风消散。同一刹，一道流星从大地倒升而起，高空中顿时绽开千万道纯金的丝线，仿佛一朵绝美的金线菊临风盛放。
“烟花啊！”心莹一下子扑在玻璃窗上，惊叹出声。
确实是烟花。盛开在夜空之上，连星辰都会在这种瞬息的凡俗之光下失色。她站了起来，望着那一抹逝去的唯美，略略出神。
“火球术，入门级的元素魔法而已。”萧音珩略略得意，一扬眉，“喂，想不想学？”
“诶？你不是说不会教我？”
“可我也说了要让你开心点……”他笑了笑。
……
——十分钟后。
“我真是服了你了……”萧音珩以手扶额，无言以对。
本以为教一个基础魔法会很轻松，没想到这家伙真是蠢得要命。连着坐了三次摩天轮，她还是没能凝出一朵完整的火花。
“要不……咱们还是算了吧？”心莹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
“哦？想偷懒？”他的微笑里杀气毕露，“你倒是试试看？”
“不敢不敢……”心莹哭丧着脸。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要排除杂念、集中全副精神。”萧音珩叹了口气，再次指点：“闭上眼睛，想象天地之间一片空茫，用意念去沟通元素精灵……喂喂，别老皱眉！平复心境，尽量去放松心神……”
心莹照着他的话去做。按萧音珩的说法，她的天分其实很好，属于天生能亲近魔法元素的异类，之所以学得这么累，纯属智商不够……
经历了N多次失败后，她终于感应到了所谓的“元素精灵”。风的清灵、地的厚重、火的活跃……虽然闭着眼，世界却比肉眼感知到的更美丽，色彩鲜艳、层次分明。
“活跃于诸天星回，点燃空寂之夜……”心莹吟唱着好不容易才背下来的咒语。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这段咒文是被萧音珩改过的。古雅严谨的内容被他篡改得既蠢又中二，以此满足他嘲笑人的恶趣味。
可那时她还不知道，所以认认真真地背着，像个怕被老师罚站的学生。
“……赤焰的精灵啊，就此回应吾之祈愿——火焰球！”她睁开眼睛，眼瞳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流光霍地点燃——
她看到了奇迹。
逆火升天，一颗逆行的绯色流星划破天幕，如龙血描画的绝世美人的眉。就像花的种子，又像一朵花苞在黑夜里极尽妩媚地绽开。
无法言喻的感动在心底滋生……如上帝创造了尘世，自己也为那份新生之美而动容。心莹抱住他的手臂，又蹦又跳：“你看！你看！我做到了……诶？！”
她傻了眼。开到一半的烟花突然散了，像是半开的花儿忽地枯萎。
“……不是都告诉你要集中精神了吗？！”萧音珩怒斥。
“我我我……”心莹呆呆地，不知所措。
“算了。”他摇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服了你了……你这家伙还是在一边看着吧。”
萧音珩抬起手，一声尖啸划破长空，幻化成一朵虚幻而耀眼的紫色大丽菊。明明没有念咒语，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准备，可飘逸的火之精灵们纷纷顺从，如臂指使。
流光溢彩的一幕在天地间展开，如神之画笔恣意挥毫。灿银色的满天星、氤紫色的鸾尾花、孔雀色的蓝色妖姬……无数鲜花妖娆盛放，光弧明艳，如天国的花园。
“好漂亮……”心莹忘了不快，这种梦幻般的美彻底震撼了她。
“真是麻烦。”
萧音珩双手抱在胸前，靠在窗边，目光也望向了天穹。
她的余光无意间扫过，火光照耀下，他的侧脸上流淌着淡淡的微光，眼底带着慵懒湛然的笑意。
许多年后，她无数次地回忆起这一幕。明媚月空下，男孩和女孩并肩站在城市的绝高处，烟火盛开如天国的群花。
……
翟家到了。昏黄的路灯下，两个人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
“你回去吧。”萧音珩挥了挥手。
“那你呢？”
“我也回家吧。”他随意道。
再没有话好说。夜空下万籁俱寂，风卷过树叶，送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微声。
“那我走啦。”女孩低下眼帘，轻轻说。
“啊。”
“那个……谢谢你的花。”心莹忽然扑过来，给了他一个大力的拥抱，“我很开心，真的。”
她低着头，用很小的声音说：“音珩最好了……”
“有吗？”萧音珩笑笑，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再见。”
“再见。”
女孩的背影渐渐远去，走得有点笨拙，像只摇摇摆摆的小企鹅。可过一会儿看起来又那么轻捷，如林间精灵般的鹿。
萧音珩目送着她回到家，窗里亮起暖橘色的灯光。男孩无声地笑，周身笼着星辰的光，雪白的衣角在月空下卷舒如云。
“晚安咯。”
他仰头望着漫天清辉，无悲无喜，目光淡若海上云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