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来黎明的天边,朵朵云花彼此依靠相拥形成一件透明的薄纱披在即将苏醒红日的肩上。
在天空另一面,与云流中太阳相对的地方,金红色光辉尚未晕染那片沉蓝,牙儿一般的白月俏盈盈躲在角落,温柔端详着她友人那还不曾彻底醒来的睡颜。
一声冗长的号角声响彻在旷野,我踏上了去往克尔顿都城的路途。
那里将会是我的终点。
我坐在铁笼特质而成的车厢里面颠簸起伏,前面两匹矫健壮硕的枣红色马儿是囚车的动力源,它们载着囚笼朝着我生命的尽头卖力奔跑不息。
两侧几队穿戴厚重盔甲的骑兵将囚车护在中间,以同样的速度驾驭着他们的马匹。
临行之前,安东尼特意命令我不要随便露出自己的脸,我懂得这样做是何用意,不论身处哪个世界人类总是憧憬美丽,我自己也不会例外。
只是和大多数人类不一样的是,他们是观赏者,而我则是被观赏的艺术品,或者说消耗品。
悲凉吗?不,我现在心里一点也不悲凉,只是留着一丝不甘。
在经历过一次死亡之后,我变得愈发胆小,害怕自己的举动会再次让自己走向灭亡。
事实证明,如果是神执意要在我身上留下痕迹,我是躲不过去的。
逃避会让劫难永远如影随形。
现在最让我感到不安与在意的是出发前安东尼向我透露的情报,特别是关于杀人魔女的事情。
虽然知道自己是一个魔女,但我对这个世界种种的知识与魔女这种生物的本质懵懵懂懂,不了解的地方还有许多。
我在原本世界死去后意识陷入一片混乱,那时甚至没有了自我的概念,记忆在那段时间里处于一个断带,直到重新体会到热度与心跳,睁开了双眼,我才难以置信的发现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不仅仅是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还有整个世界以及人与物。
在诞生巨树之下,一位少女向我伸出了手,并说出了她的名字。
那时候想要张嘴回应,我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哑巴。
不过少女没有嫌弃身体带有缺陷的我,她的细心照料和体贴入微让我找到了家的归属。
少女告诉我,我和她都是魔女,一种吸食人类生命力的物种,我起初以为她在开玩笑,后来发觉食物并不能补充我身体内的生命活力,直到第一次吸食了人类我才明白少女说的都是真的。
从少女说出我是魔女的那一刻,或者再更早前我看见自己是女人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了潜在的逃避。
重获新生还没让我来的及喜悦,就被新的命运泼了一盆冷水。
少女一点点给一无所知的我灌输这个世界的知识,她充当了我的老师,朋友和亲人的角色。
我从不去质疑她,也从不去多问什么,尽管我对魔女本身还存在着许多疑惑。
比如魔女为什么不能使用魔力,魔女的诞生有什么先决条件,除了吸食人类的生命力之外魔女还能不能吸食其他生物的生命力,为什么魔女们不形成一个组织来保护自己,既然魔女不曾伤害人类,那为什么没有人类会站出来为她们辩解。
这样的问题有很多,每次面对这些问题少女一直在刻意回避着。
我早就发现了这种端倪,可当我看见她眼中流离出的那份哀伤的色泽之后就不再主动去追问。
那里一定是她的雷区。
反正我发现自己不用杀害人类也能正常的存活下去,我一直坚信少女的善良与真诚,我敢保证那绝对不是虚情假意。
在种种坎坷之下,能够再度拥有一次人生的我不敢去奢求更多,我不想打破和朵丽雅之间的那份平衡。
谁能料到,我的心态在牢房里安东尼叙述完之后彻底爆炸了,那些话迫使我不得不重新正视这些问题,我很会察言观色,看得出来安东尼话不是谎言。
魔女会杀人。
这个结论推翻了我对魔女的认知,少女一直对我强调魔女仅仅只需吸取一点人类的生命力就能维持自身不死,还反复说魔女并不邪恶,只是他大多人不愿意去理解既定为恶的存在。
既然不邪恶,那为什么魔女不能和人类共存呢?
背部靠在铁条上坐着,双腿蜷缩一些蹬住笼底,捏起几根头发将发梢放在手心里面画着圆圈,变成女孩子身体以后我才开始喜欢上这种思考动作,手心轻痒的感觉让我很舒适。
“她没什么异常吧?”
“没有异常,安东尼大人。”
转动脖子,看见安东尼骑着黑亮毛色的马匹在我囚车旁边来回打转,马鼻子里喷射出带着雾水的响亮鸣息,懂事的骑兵们自觉移动起来,刻意给他腾出一块便于观察我的位置。
我懒得故作回避,他是负责押送我的头领,想看的话就随便看个够吧。
眺望远处,看到一片并不大的淡青山林,处在时令交集中的青凉色能提早为夏季带来一些爽意,它和我居住的林谷长得有些相似,回家般的熟切感不合时宜蹦跶出来,手背触碰冰冷囚笼,外面再美我也逃不出这个笼子。
从那些魔狩对安东尼毕恭毕敬的反应来推测,他在魔狩中应该算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魔女狩猎会,顾名思义指的就是专门猎杀魔女的组织,这个组织隶属克尔顿的苏佩拉教,里面都是经过选拔过的人类,所以那个能杀掉安东尼几个手下的魔女肯定非常厉害。
魔女不能使用魔力,却能将自己的生命力充当成魔力,当吸取人类的生命力足够多,身体内生命力存储量足够大的时候魔女也可以像人类那样没有顾虑的使用魔法。
这到底是为什么?这其中究竟有何机制....
假如说那个杀死安东尼手下的魔女使用的是魔法,那么她之前就吸了不少人类的生命力。
也就是说她之前就有可能杀过人....
反正那个魔女一定不可能是她,不过这样一来也就是说除了她和我还有另外一个魔女被抓吗?又或者那个褐色头发的魔女根本不是她?
我突然不敢再想下去了。
目光垂落在掌中,这只手好小....也很白,比起这几根白发都不逞多让,我就是用这双手去从人类的心脏之中吸取生命力的。
心乱如麻....一点头绪都理不出来,平时一直逃避思考,现在苦果被强行送入口中,那些不断被我抛弃在一旁的问题逐渐堆积成了更大的悬疑之山,现在连解决的机会都被我亲手埋葬起来。
我的时间不多了。
留给我思考的时间没有几天,在这么短时间内想要去解开这些迷无疑就是痴人说梦。
不过就算神再次赐予我一次珍贵机会,我依然不具备向她开口提问的勇气。
所以现在也没必要去纠结了吧,这些事情。
在我发呆沉思的时间里,不知不觉头顶事物发生了变化,月儿的影子淡出了天空的舞台,太阳化好了红妆从纱幕中冉冉登场,我在这幅景色中看见了名为生机的词语。
好喜欢。
把两只手的食指与拇指翻转合在一起成为一个长方形,想把天空中的这幅好看的画定格在这个手指化成的框中,无意之下一个小白点跳了进来。
在框内我看见了还残留了一点的白月。
原来它一直在那里,不曾离开。
被我忽视一直在囚车旁边不肯走远的安东尼拍马晃到我眼前后恍惚失魂的开了口:“你要是人类就好了。”
他在是感叹,还是在怜悯?
我眼神淡漠起来,我觉得那张阴戾脸上温情的模样不适合这位看上野心勃勃的大人。
安东尼见我没有什么高兴的反应,不甘心的砸了下嘴,冷哼一声后勒马跑去了前队,再没掉头回来。
一路上毫无波澜,我在道路远处隐约看见不少飞扬的尘土,大概是来往的商人车队,他们都被远远隔离在押运队伍的外侧,不能靠近装着我的囚车。
车队平稳地行驶到下午,速度经过一个白天的行进变得稍微迟缓了些,护卫骑兵与不同职责的魔狩们陆续从随身行囊中掏出准备好的食物各自在马背上用起餐来。
闻到各色食物的香气,摸摸平坦的小腹,我的身体也饿意浓厚起来,反复折腾这么多天,从佩罗妮雅给生命力作为食物那天后我就再没进餐过,原本那次吸食的量足够我一个月不用再进食,但后来公爵给我添加了新的伤势,加上执法宫的折腾,体内的生命力已经见了底。
想到执法宫,那时候我身上爆发的情感和力量到底是什么?难道是魔女的真正面目吗。
我到底是什么呢....
车队此时已经踏入了山林之中,我离都城和她不再那么遥远了。
离生命尽头也更近一步。
不同声音渐进于耳,马蹄扬尘,车轮碾石,还有阵风钻进树叶里轻柔的婆娑,这很像一首歌,可惜无人去唱。
自由生在在四周的树木都是很普通的青桐树,跟千铃树不同,它只是一种很常见的树木,冬天会变得光秃秃,春天会放出青绿嫩芽,夏天会绿油茂盛,秋天会留恋凋零。
最有意思的是在秋天,伴随开始泛黄的叶子旁边会长出圆滚滚的小松球,小松球落地后会散很多很多茸毛一样的颗粒,皆时再起一阵风,把颗粒吹到某个倒霉鬼的衣服里面,不赶紧洗澡的话就会痒一天。
少女经常把偷偷收集一些这样的小绒球趁我不备塞进衣服里,这样就能逼迫我去洗澡。
囚车途经一颗树下,前方一片不大的青叶缓缓下落,在囚车飞速驶过之时竟然刚好不偏不倚落进了笼子里面,静静躺在我的脚边。
现在明明不是它该落下的季节,而且这车走的这么快,这叶子又怎么能进得来?
这又是一个迷吗?
拾起这片树叶,用力一捻掐出了一点汁水,看着上面茎叶的脉络,忽然想起了自己还有一项技能保留着,父亲说这是个自娱自乐很没用把戏。
这个把戏对别人确实没什么用处,但对我来说不一样。
它能暂时缓解我的寂寞与孤独。
闭上眼睛,把叶子轻轻抿在嘴里,用力吹起了连自己也不知道名字的曲调,配合车队中传出的音符我将它们组合起来,算是成了一支能听的乐曲。
身边的马蹄像是特意配合我的旋律一样变得具有节奏。
不断重复着相同的简单旋律,这种越是简单易懂的调子越是能让人沉浸其中。
当一旦专注在某件事里的时候时间就会急湍地流过,如同浅睡了一觉,从黎明到现在已经过去大约有十三四个钟头,我的生物钟很强,不用去刻意计算时间也能拿捏的八九不离十。
随行人马明显露出疲倦的气氛,怎奈何他们不愿意牺牲速度来缓解一下精神。
空气变冷,伴随呼吸鼻子里面慢慢吸进了大量的湿润雾气,我不舍地放下叶子,骑兵和法师们纷纷将马勒住,车队和我口中的旋律一起停了下来。
抬头望了笼子外面的天空一眼,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眼前山林的出口有一座古老石桥,石桥周围裹着一层一层白雾,那些白雾从河底不间歇冲涌出来。
宛若仙境。
【作者题外话】:ps:本月16号开始爆发,一波大量更新正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