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门太阳穴遭受打击,双目充血,没有了自身的仙气保护,他的身体也开始燃烧。
他倒下的时候,眼里看见的是水漫山冲下来的景象。
他看见了父亲,母亲……还有本有婚约,因为门派被灭而悔婚的未婚妻……
可是,这些身影闪过之后,最后他看见的,是居山派掌门临死前喊唱派歌的情景。
他当时没等居山派掌门唱完就下了杀手,因为——居山派的派歌太苍凉,让他听着,不由想起在山顶面对群山遍野时的孤独和茫然的景象。
他怕再听下去,会改变主意。
这就是命运吧?
仙派的厮杀何其残酷,他们要生存发展,就只能夺居山派的地方,就不能对居山派留情……
他的意识一黑,没有了念想……
漫山的水浇灭了燃烧的林木,一路冲了下来。
弦乐发动绝地步,双足运劲,瞬间沉入地下,连石头也一并踩碎!天乐五绝的绝地步没有什么玄妙的变法,都是简单有效的助战步法,却能让下盘非常有力,难以被人击倒,追求的就是不动如山。
水冲下来的力量很强,但弦乐自己不但自己站的很稳,还抓着昏迷的敌人,没让他被水冲走。
她攻击太阳穴的一击,留了力。
就这么杀了他?那可不是她的风格,不榨干咯了能放过?
哪怕急着救风轻言也不能破坏原则,反正也不耽误。更何况这人的仙衣不错,武器也不错,身上不定还有别的好东西,哪怕是具尸体,弦乐也不能让水把他冲走了啊!
啊……弦乐突然发现,她什么时候跟陈今学坏了!
水流的冲击越来越小,上面蓄水的怒气释放的差不多了,水漫的范围也缩小了。
陈今和风轻言过来时,弦乐并不意外,若不是她们,还有谁放水?
弦乐身上的衣服都烧没了,皮肤都烧成焦炭那般,整个人看起来惨透了!
风轻言想抱她,却又怕弄疼她,眸子里覆着泪水,感动又惭愧的说:“弦乐,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你一定是急着救我才会这样!”
“说这干嘛?休养几天不就恢复了嘛。帮忙把这家伙拖回去。”有风轻言接手,弦乐这才松手,动作间,她烧焦的皮肉化作炭灰洒落,露出红翻翻的血肉,这里一块,那里一块,看的陈今都替她疼,风轻言更是捂着嘴,泪流满面的说:“你别动了!我背你!”
“没事,看着可怕。”弦乐低头打量了自己,轻松的说:“不知道为什么,一点都不觉得疼,是不是痛觉被烧坏了?”弦乐说罢,扬起飞球,接连四击,把昏迷中的敌人手脚全都砸断,这才放心的让风轻言背着她走。
谷地也受到水漫的影响,到处都湿湿的,但好在水量有限,积水很浅。
奉剑意风没有杀王长老,而是把他收归奉剑派门下。她们去找居山白和在远处等的人了,也亏她放心带着王长老一起,竟然不怕王长老离远了突然反水。
那掌门被剥光了,黑色的仙袍此刻穿在弦乐身上。
他被泼醒,看着陈今,风轻言,最后目光落在脸上皮肤烧坏,还没有恢复,红翻翻血肉裸露的弦乐脸上时,难以理解的咬牙说:“你跟居山派什么关系?值得为他们如此拼命?”
“此刻的你有资格提问吗?”弦乐不屑道:“我问你,居山派上下无害,你反客为主轻而易举,倘若耐心再好一点,逐步让两派合一都不是难事。为什么非要灭派?我不信你会蠢到这等田地,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没有什么理由,我就是想灭了居山派以绝后患,发泄自己被灭派的不幸,享受杀人的快乐!”那掌门显然已经认了结果,不做还能活命的想法。
“你不说也没关系,总有知道又会说的人。”弦乐不信这话。
“你想把本派弟子如何?”那人这时候竟然还会担心派里的人,倒让陈今觉得他不失为掌门,对派里人的感情倒还是有的。
“他们大多都很好,将来也会很好,除了那些对居山派挥动了屠刀的人外,都会没事。”弦乐说完,那人便叫道:“灭居山派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没有一个人支持,他们不过是因为我的强令而行事,要报仇,找我就够了!千刀万剐也无所谓!”
“难得你还像个掌门的样子,我便给你个机会,你若告诉我灭居山派的真正理由,我就告诉你真相!”弦乐并没有放弃,抛出诱饵,但这诱饵,其实又会让眼前的家伙更加生不如死。她敬这家伙的护派之心,但是,她才没这么容易同情可怜一个人,尤其是这个屠了居山派的恶鬼!
陈今和风轻言沉默旁观,让弦乐充分发挥。
“我不知道你想知道什么,理由我已经说过,到底还要我怎么说?”
“好吧!既然你打定主意,死也不肯让我们知道理由,那我也只能改变主意,不让你舒服的去死了。”弦乐嘲弄的盯着他,冷冷然道:“除了几个屠夫,所有人都背叛了你这个恶鬼!他们都认为,一直想追随的那个掌门已经死了,只剩下被仇恨折磨疯了的恶鬼!”
“不可能!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那男人眼看着情绪崩溃的大叫不止。“他们不会背叛我!他们绝对不会!我不是恶鬼,我不是!他们不明白,他们不明白!居山派的人不杀,我们就得不到这里真正的力量啊,得不到真正的力量,将来我们怎么复仇!居山派的人必须杀啊,必须杀啊——”
那男人叫喊着,突然,受刺激过度,竟然就这么暴毙了!
“喂!别装死啊!快起来,你只要告诉我秘密,再给我仙气珠,我就饶你一命——”弦乐推搡着,没反应,试探脉搏,才不甘心的恨恨道:“就差一点!”
风轻言安慰她说:“没事啦,我看他也剩不了多少仙气,未必够制造一颗仙气珠呢。只是这么死了,小白没了手刃仇人的机会。”
“我想,他说的秘密既然属于居山派,我们没必要探究,总不能抢了居山派的东西。”陈今并不可惜,但他也觉得好奇。
到底是什么秘密呢?
这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居山派再怎么不防备,也不会这么快就把秘密透露给他吧?
弦乐不甘心,可人已经死了。
天刚亮的时候,居山白回来了,还有王长老及一大群人。
仇人已死。
“小白,是我不好,气死了他。没让能你手刃仇人!”弦乐很抱歉,但居山白看着已死的仇敌,却只是摇摇头说:“没关系。掌门,是死在望星台上的吗?”
王长老心中有愧,连忙说:“是!就是那。”
所谓的望星台,就是木头搭建的七层台子,顶上那层没有遮雨的顶棚,而是一座四方的台子,只够一个人从容的站立。
居山白一步步踏着木梯,走到顶上,站在台上。
拿起上面放着的一个沾血的竹筒,她知道,那是她父亲的血。
这里是掌门站着的地方,派里有事情公告,就是掌门站在这里,大家伙在下面听。
这是习俗,就如这七层的望星台,为何是七层?也是习俗。
居山白记得很小的时候,好奇的问她父亲,为什么望星台是七层?
他父亲笑着说,是习俗。
她又不满意的追问说:‘为什么不是八层?我喜欢八!’
她父亲当时耐心的笑着对她说:‘倘若是八层,你也会这么问的。为了质疑而质疑,那不是积极生活的态度。’
居山白举起竹筒,一头放在嘴前,她脑海中浮现着父亲一次次站在这里的身影,母亲在台下骄傲仰望的模样,派里一张张熟悉的脸认真倾听的神情……
竹筒原来是乐器,在居山白的吹奏下,响起萧索的乐声。
陈今愣住了,看着台上小白的身影,脑海中想到的,却是他离开玄剑山,对前路茫然的孤独;是他跟风轻言在逃亡中,在群山之中四顾茫然的无助;是雨迷蒙了群山遍野,他和风轻言相扶在雨中,艰难前行的苦楚……
王长老在内的那些人,是第二次听居山派的派歌‘最后的我们’了,他们没想到居山白这个乐天爱笑的女子,唱出派歌时竟如她父亲那般,让人不由自主沉浸在孤独茫然无助的凄凉中。
台上的小白,举着的竹筒放了下来,双手凝聚仙气,迅速震动中,发出阵阵响动,她张着嘴,眺望着天空,胸膛急骤起伏,口中发出一阵、绝望呐喊般的声音……
这一刻,陈今在内,所有目不转睛看着她的人的情绪,都随着她胸膛急骤振动……
陈今第一次知道,歌声,竟然有如此神奇的力量!
直到歌声停下了很久,很久,他都还没回过神……
居山白的歌声传的很远、很远。
那十几个逃出去的居山派的人,本来又没有离开太远,凌晨的大伙,让他们折返的更近,这时他们听见她的歌声,全都赶了回来。
家还是他们的家,他们庆幸,对奉剑派和陈今他们感激不得已;可那么多的家人都已不在,他们又悲恸不已,哭成了一团。
陈今在屋里,看着居山派的人哭。
他没有劝,因为这种时候不释放多一点悲伤,那难过就会积郁的更久。他记得父母当初去世时,他就懂得傻傻的哭。
于是越大,想起来时,心里就更难过的很,甚至责怪自己当时没有亲自处理多尽一点后事。直到好几年过去,流浪的艰辛折磨的他连悲痛都习惯了时,就只剩下对别人父母健在,平静幸福生活的羡慕了。
他心里还会疼,可早已经连父母的音容都记不清了。
天黑的时候,小白来了,眼里还有散不尽的哀伤,可她却努力挂着微笑。
“大仙,听说你喜欢派歌,想知道唱的是什么?”
“啊,是的。”陈今连忙起身相迎,直说:“但不着急。”
居山白摇摇头,笑着用他能听懂的语言,念诵起‘最后的我们’。
“当我死去,恨我者起舞,爱我者泪如露。
我的尸体埋在地下深处,恨我者一笑而过;爱我者伏地痛哭。
风雨浇灌我的墓,直到尸骨腐烂时,恨我者偶尔提起我仍然恼怒;爱我者依旧在深夜想起时无声泪流。
多年后我只剩枯骨。恨我者还记得对我的愤怒却忘了我的面目;爱我者沉默的怀念着记忆中的模模糊糊。
很多年后墓地只剩荒芜,恨我者,爱我者,都进了坟墓。
无人记得的我,成了虚无。
那些宝物还在惹人争斗,一样的爱恨情仇也还在无尽重复。
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才突然醒悟,原来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只是对自身的爱慕,争夺厮杀一生的我,原来始终以他人的眼光为尺度。
我想痛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于是恍然记起,我早已虚无。”
陈今静静的听完,看着小白脸上挂着的笑容,他终于懂得,经历灭派的居山派,为什么还带着对生命的积极和热情,为什么始终不会被悲伤击倒。
“你们的坚强和善良,我将终生铭记!”
PS:‘最后的我们’
取自于‘最后的莫希干人’,个人更推荐街头表演的视频版,那种打扮放在现代化街头,有别于寻常的歌唱者状态,反差下衬托的感受特别强烈,感兴趣的书友可以找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