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大只佬就像事先约好的那样,双手抱头,既没有抵抗也没有抬头观望。跳上船板的那个龙头船水手,在两人身边待了有好几秒的时间,一双套在脚上的鱼皮靴子,不断散发出盐渍与血污的味道。
这家伙显然不太高兴,站在甲板上自言自语不说,顺便还照脚边吐了好几口唾沫。他大概是在抱怨猎物为什么如此驯服,这一次的出击为什么这样无聊,不过谢天谢地,他尽管嘴上嘟囔个不停,但是并没有从木鞘里抽出双刃长剑。/真希望龙头船上的其他人,也都不是那种从小虐杀小鸡小鸭,长大以后又靠凌辱弱小取乐的变态。/
发完牢骚以后,水手就开始不紧不慢地干起活来。阿星与大只佬,被这家伙拽住后脖领,非常粗鲁地从甲板上扯了起来,他俩没有被捆手捆脚,甚至没有被搜身,但是绝对不准张嘴说话,不然立刻就是拳脚伺候。“度,迪!”这个似乎很大只、满胳膊都是浓密毛发的龙头船水手,就像赶猪猡那样厉声喝道:
“度,迪!奇米塔奇,哈牙库!”
他前面说的“度,迪”也好,后面补的日本话也罢,阿星全都听不明白。不过,这家伙不仅仅只是说话而已,他同时还在往龙头船的方向不停挥手,顺便狠狠推搡俘虏的后背。这些动作所表达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顺着绳索,给老子爬上龙头船去。快啊,快啊!
/爬便爬。打渔人家,哪个不会爬上爬下?哼,不过是在船头船尾插了两条海马,又有什么好怕?上就上!/
被人当成牲口对待,谁人不生气?阿星带着怒火攀上粗绳,手脚并用爬的非常起劲。他不想被那个水手看扁,他要让那个黄毛球球看看,郑阿星可不是那种没长卵葩的衰仔——
“扑通”、“扑通”
落水声此起彼伏,直到他的手指碰上龙船船舷的盾墙,仍然没有停止。阿星知道是怎么回事,再明白不过了,被挡住看不到的那条倭寇船上,重伤或者死掉的日本仔,正被跳帮队伍好似扔垃圾一样,一只接一只地丢进海里。水面之下的鲔鱼、鲛鱼,今天晚上定是能食到饱胀了。
近在咫尺的死亡,把阿星刚才被怒火激发出来的那点小小勇敢,“啵”地一声戳成了泡沫。他舔舔嘴唇,嗓子眼干的好像要冒烟,翻身跨越龙头船舷墙的时候,大腿根部猛地一紧,差点就抽起筋来,但在现下这个要紧时刻,就算是全身痉挛,那也只能硬忍。
甫一踩到龙船甲板,阿星立刻就有意识地高耸肩膀收缩脖颈,不敢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表情。当你身边游的都是鲛鱼的时候,只有一动不动并且保持沉默,才有可能活的长久一些。但是,他不去招惹别人,并不代表着别人也不去招惹他,一个船员马上靠了过来,短粗的双腿砸的船板“通通”作响。
他一句话也不多说,直接左手抓住阿星右手拉住大只佬,把他们两个跌跌撞撞地带到船舯,恶狠狠地推倒在一根圆柱的底部。“@##¥!%&;;;;;;&;;;;;;,@#%&;;;;;;!”那家伙用古怪的语言抛下几句威胁,然后从腰间掏出来两根细绳,放在手腕上连连比划:
“忒!哈牙库!”
“行行行,绑住手,我知道,绑住手……”大只佬用家乡话应答着,赶快把麻绳接过来,自己绑起了自己。阿星也依样画葫芦,顺从地收下了这条扎人手镯,他一面忍耐着那些烦人倒刺,一面把绳索一圈一圈绕上手腕,顺便还把眼皮偷偷抬起,开始打量这个负责看押俘虏的龙船船员。
他比跑到平板船上的那个水手,个头要矮上不少,发色则和中国人很相像,是那种比较深邃的黑色。不过,这家伙偏偏又长了一对蓝眼珠,又高又挺的鼻子明显也是鬼佬长相。像这样的混血洋杂,阿星以前去州城的时候倒是见过,但这个水手的穿着打扮,他不仅是闻所未闻,就连做梦也绝对梦不到。
这人也喜欢光脚不穿鞋,但脚趾、脚底的那层黑硬老茧,就连一哥也不一定比得上的。他下身穿着一条贴身长裤,用料既不是麻布也不是棉布,而是一种面积很大的古怪兽皮,鞣制的非常软滑。在满目皆水的海洋,想找到块头这么大的畜兽,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真希望这条裤子取自鲸鱼或者海豚,而不是陆地上的某种两脚兽……妈祖娘娘啊……/
看到这里,阿星的后脊梁已经开始冒冷汗了。他本想把视线就此移开,但那股好奇心实在是太过可恶,逼着他继续看下去。在水手的左腰,一前一后挂了两把单手兵刃,一把是和那个水手同样形制的长剑,另一把则是非常奇怪的手斧,方正的斧刃乃是用一整块黑亮晶体磨制而成,不含任何钢铁成分。
木制的剑鞘与斧柄,都带有非常精致的手工雕刻,有些花纹甚至细如发丝,手艺不下州城的珠宝工匠。目光越过这些兵刃,继续再往上看的话,一领明晃晃的半袖锁子甲便会跃入眼帘,数千枚保养良好的铁环油光锃亮,应该是青铜材质的护心镜上,似乎铸了一只……一条……一条人身、鸟翅的蛟龙或者海蛇?
阿星登时被这个图案所吸引,不知觉间就看了好久,但他始终猜不出那究竟是什么怪物。龙船船员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低下头来也看了看护心镜上的怪物,那张涂抹着红绿条道的脸孔,顿时变得促狭起来。这家伙看着阿星,叽里咕噜说了几句话,然后指指船首处的一片空地,幸灾乐祸——绝对是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魁札尔科亚特尔!”他手按胸口,相当郑重地念出一连串字音:
“奥丁!奥丁!!”
四面八方,立刻传来了水手们的应和。那些粗野的龙船船员,一面放肆地吼叫,一面发自内心地大笑,就好像……就好像已经在流水宴席上找好座位,只等主家宣布开始的大胃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