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圣子,你不是自诩圣贤之后,饱读经书吗?那可来说说,何为修真,何又为修道啊?”渡老嗤然一笑。
听此,方守显是一愣,有些捉摸不定地道:“你上次不是问过了吗?”
“修真,是为修炼真元、真体、真魂、真魄,元体魂魄,四者合一,自构阴阳,则道方显,然而修道,却是另一回事,二者截然不同。”
见方守答不出来,渡老便自顾自地道:
“万物求存,是为修道,凡人入世,是为修道,隐士出世,是为修道,武夫习武,是为修道,儒生问学,是为修道,修者问玄,是为修道,一切可言法,皆作有为道。那么在你心中,可有道的存在?”
“道?”方守略一沉吟,当即回道,“自然有了,我幼时为乞丐,乃求存之道,后来为西山王爷收养,于我,则有报恩之道,再到后来,我做了文生,便为求学之道,之后血洒文渊,是为舍生之道,到如今,我又当了修士,自然是问玄之道了。”
“那么在你看来,这些道中,孰重孰轻啊?”渡老反问。
“嗯...”认真思索了片刻,方守郑重地道,“报恩与大义,重于问玄,余下则不分先后。”
“原来如此…”渡老恍然,道:“故你才宁死也不肯原谅一号?”
“正是!”方守趴在船板边缘,伸手拨弄着水面,泛起了丝丝涟漪,“没有尉迟大哥,便没有后来的方守,这点,恕方守无法宽恕!”
渡老点头,继续问道:“好,既然如此,那你可曾对问玄之道,有过丝毫的轻蔑?”
“自然没有!但如若此道,与报恩之道矛盾,我将舍之,而取后者。”方守斩钉截铁地道。
“那你从我这张脸上…”渡老以真容直面方守,问:
“又能够看出什么?”
渡老面目肃然,令方守不得不收紧心思,一脸认真地答:
“若单看此脸,我却看不出什么,可若对比你身,则是看到了古怪、妖异以及岁月!”
最后这两个字,方守是犹豫着说得。
“那提到岁月,你又能联想到什么呢?”渡老再次追问。
“岁月么....这个简单”这一次,方守都没有思考,径直答道,“上苍,命运,轮回,流逝....”
“停!”渡老打断了方守的话,“你刚才提到了什么?”
“流逝...”方守下意识地回。
“不对不对!还要往前!”渡老摆了摆手。
“轮回…”方守摸着后脑,突然有些迟疑,“难道是上苍?”
“正是!”渡老肯定地点头,“看来你的悟性,还不算太差!”
想到这,方守不禁抬头,望着被重重墨云所阻隔下的天幕,颇为敬畏地问:
“你指的是...这天么?”
说罢,他又望回渡老,一脸的不解:“那与你这童颜,又有什么关系?”
“你曾听听我讲过关于自己的故事吗?”渡老不答反问。
“你指的是牛娃的故事吧?”方守忽然想到了渡老在竹舟上讲的故事,里面的牛娃,曾在观棋时吞下了一颗神奇的七色果实,而后便忘记了饥饿,恍惚间沧海桑田,唯留一牛作陪。
“确切的说...”眼神有些飘忽,渡老的声音,突然间低沉了不少,“是牛娃与牛的故事.....这个故事,你可信吗?”
似也受此感染,方守登时点头,心中如五味杂陈,有些复杂地道:
“这故事太过玄奥,若放在过去,我必然是不信的,可待知道了方界及修士的存在后,再加上你高深莫测的修为,便让我......不得不信!”
“那你从这故事中,又读出了什么?”渡老面沉如水,看不出丝毫波动。
方守擒着下巴,慢慢地回忆:“你当时与牛,分吃了一颗内部盛开着七色花朵的果实,然后便消除了饥饿,想必此果,远不止消饥这么简单,恐还有其他功效,例如驻颜等等,而你之所以仅有面部不老,却是因七色果实剩下的部位,为那牛给吃了!而若那牛也健在的话,想必身上会出现与你类似的现象,只是部位不同罢了......”
“你话虽没错,但却没说到点上,此果名曰‘祝余’,乃千万年一开花,千万年一结果,蒙受天地滋养,吸纳日月精华,凡人食用,将延年益寿,永驻童颜,活过千年无碍,修士食用,则可避祸延福,乃是一能够趋利避害的无上仙果,至于其他功效,则不足一一道也。”渡老淡淡地道。
“千万年一开花,千万年一结果?那比人世间加起来的时间都长!”
方守顿时感慨,要知道就连传说中的上古,都不过百万年之前,更莫提这“祝余”仙果,单开花便要用去千万年了!
“如此说来,这‘祝余’想要成熟,至少要两千万年?!真有这么逆天?!”
方守忽然醒悟,连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渡老道:“看来你很幸运嘛,竟能得食此宝,哪怕只有一部分,也是极为走运的了!”
“呵呵,世事难料,祸福相倚,至于是福是祸,谁又能说得清呢?”
渡老抬头,像是在追忆般,忽变得有些沉重。
“年轻时,我曾如你一般,意气风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可后来在寒峰顶上,机缘巧合,有幸入得玄门,却也不知所谓,对修行不甚看中。然天命殊途,事到如今,我才约莫窥了个大概,但说到底,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有某种因缘,在刻意牵动着我,令我不得摆脱.......呵呵,说得过了”
渡老说着说着,陷入了忘我的境界,一时竟没察觉到方守眼中的不解,但很快,他便注意到了此象,立刻结束了“唠叨”,有些无奈地长叹:
“你非我弟子,更非衣钵传人,故我一番点拨,乃是率性而为,你大可不必在意,然你既明己道,却又对问玄大道,看得如此轻率,实在有愧这份机缘!要知这初始界生灵亿万,个个天赋上品,却苦不得问玄,难以解脱,便只好如浮萍一般,挣扎在那轮回苦海,一世接着一世,难道还不够痛苦的吗?”
“可你说了这么一堆......”听到这,方守面上疑惑更深,“到头来,我还是没弄明白,这到底与问玄,又有着何等关系?更何况,一切可言法,皆作有为道,这可是您说的,道既不分大小,又何来大道小道?”
“你的第二个问题,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我无法解答,至于第一个.......我现在便可告你!”
渡老说到这里,眼神不禁放光,指着头顶的天,忽地大声地念道: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然之‘问玄’,实为‘逆天’!唯逆了这天,方可得到解脱,我命由我不由天!否则,在此之前,一切所为事,皆乃天注定!又何谈解脱?”
“!!”
渡老这一段振聋发聩之言,顿时令方守心神失守,完全被震在了当场,说不出一句话来,然而他隐隐觉得,渡老之言,似又有哪里不对,不过还没等到他问,渡老便接着问道:
“你不是一直想知,此为何地吗?”
“啊....”方守仍在愣神。
“你现在再看!此为何地!”
没给方守反应的机会,渡老径自将手一挥,便掀起阵狂风,将天上的层云,给冲了一干二净!
“这....这是!!!!”
方守的眼睛,睁得浑圆,犹如鸡蛋般大!
他眼珠子一动不动,死盯着高空中,那一枚好似嵌进了天幕之内的......眼珠!
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这……这岂不是……”方守的大脑,忽然有些停滞。
这是一颗血迹斑斑的硕大眼瞳,占据了半边天幕,像是刚被人从眼眶里挖出,通体缠满了血管,正不断地向外淌落着鲜血。
眼球的外围,正被上万根水桶般粗细的铁链,死死地锁缚,其上不远,还悬浮着一道类似于五芒星状的神秘印符,正在不断地旋转,向下释放着无尽的墨光,倾洒在粗壮的铁链的表面,随着眼眶的脉搏,一起有力地跳动。
“这......这这这这......这鬼东西!怎么会在这里!!这里究竟是哪儿?”
方守顿有些结巴,连向水中一望,看到自己额头那一处像闭合的眼睛般,微微鼓起的“包”,脸上充满了不信。
”它......它明明藏在我的神海当中,可……又是如何出现在这天上去的!”
“孩子,这里...”
渡老长长地一叹,终于不再隐瞒:
“这里,便是你的心呐!”
“我的......”
方守顿时被渡老之言,给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心?!!!”
眼睛瞪得浑圆,方守惊语连连:“这怎么可能呢?既然是我的心,那你又是怎么进来的?那上次也是.......”
“没错!”渡老点了点头,“上次,亦是你之心海!”
“这不可能!”方守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渡老,似乎想要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何等端倪,“可如果这里便是我的心,那我,现在的这个‘我’,又算作什么呢?不可能!难道我连我的心,都不知道什么样子的吗?”
“你便是你,如果你连你是谁都不知道,那又如何敢肯定这里便不是你的心呢?”渡老不答反问。
“不,我非在质疑你的话...”方守摇了摇头“我只是希望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凡之生灵,不论人否,皆分上、中、下三丹田,上为督脉印堂,又称“泥丸宫”,即‘神海’,亦被称作了‘识海’;中为胸部膻中穴,为宗气之所聚,即脏气,为体;下丹田为任脉关元穴,脐下三寸之处,为藏精、聚元之所。此三者,也即修士常言的真魂、真体、真元,只是叫法不同罢了,而此地,即为你之真魂神海泥丸宫了。”
渡老一点点地解释。
“而你当前形体,乃你之‘本我’,也即通常意义下的‘自我’。至于我如何带你来此,等你到了元婴境,自然一切便知,现在说也白说。”
“原来如此....这两次,我是被你带到了我之‘神海’,而这个被你带入神海中的‘我’,只是平常支配身体的那个‘自我’,而所谓‘方守’,究竟是指躯体等等我所拥有的一切呢?还是仅指当前的这个‘自我’?”
望着海面中,那个“我”的倒影,方守头一次感觉到是如此地陌生,然而此刻,身体之中,似还有某层壁障,被他自然而然地打破,然而对这一切,处于灵识状态下的方守,则一无所知。
“好天赋!好悟性!只是随意点拨一番,便即将修为彻底稳固在了凝气五层的后期,只待真元积累到一定程度,便可尝试冲障,凝气为海,彻底步入凝气六层,看来这小子,乃是身无壁障,心有魔障,否则修为.......应还能提升得更快!”渡老心中暗道。
没有打搅方守,这一刻,渡老把时间留给了方守,让他自己去领悟,所谓,授人之鱼,不如授之以渔,亦不过如此了。
“但不对啊!”方守抬头,面上更为不解,“既然这里是我的神海,那我上次怎么会被差点淹死?难道我还会自己会杀死自己么?”
“这小子.....悟性果然了得!瞬间便找到了关键!”暗自摇了摇头,渡老抬起右手,遥遥指向了海的尽头,同时问道,“那是哪儿?”
“啊?”顺着渡老所指,方守的目光,一直延伸到了视线所能及的尽头,最终遁入了无边的黑暗,这让他的心情,不禁蒙上了一层霜霾,“那里......应该还是海吧......”
“应该?”渡老笑了,“你看,这里明明就是你自己的心,可你却连自己都不了解,又如何说得上它是你的呢?那你再看,天上的那只眼,又为何物?”
“眼.......”
一提及此,方守心头一沉,忽又沉重了几分,只见他抬头,望向了那颗几乎占据了半边天际的、紧紧闭合的血色眼珠,忽然体会到了一股前所未有、好似窒息般的压抑!
“早前我虽然身体被侵占,可意识却还是清醒的,它便是血镰的器魂!藏进了我之神海!但却没想,竟还与我之神海,彻底融为了一体!如此说来……”方守的语气,显是有些凝重,“道贤当初,应该也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