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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醒来已经时天边已经泛起了白。
每回的蛊毒发作,于她而言都是死里逃生,昨晚亦如此。浑身疼痛不已,她贪婪地吸了几口气,揉着发胀的脑子撑身坐起来,目光环顾四周,却霎时愣住了——居然是她同金玉同住的屋子。
这是怎么回事?
她心中生疑,使力地揉摁酸胀的眉心,努力回想昨晚的点点滴滴。自己从谢景臣那里回来,半道上遇见了一个古怪的孩子,潜入府中的刺客,还有……
忽地眸光微闪,她面上急速地掠过一丝诧异——还有那个戏子打扮的怪人!
记忆在某处被硬生生截断,她只觉得脑子里似乎空缺了什么。自己被那怪人所救,从那群刺客手下死里逃生,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她是怎么回来的?她怎么都不记得了……
太阳穴一阵刺痛,阿九口里溢出一声痛呼,心头隐隐有些不安。昨晚的一切都太过离奇,譬如那小孩子的来历,譬如那菩提树下梵唱的男人,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和消失,还有那段似乎缺失的记忆……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时候住在破庙里,夜深人静的时候便常听那些老人唠些乡间鬼话,彼时年纪小不懂事,听起来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刺激有趣。然而人一长大,顾虑的东西多了,害怕的也便跟着多了,这时没由来地想起,居然令人寒毛乍立。
难道她……真是撞鬼了不成?
阿九心中思忖着,忽然房门被人从外头“吱嘎”一声推了开,她抬眼去看,是金玉打着哈欠走了进来,手里还捧着刚打来的热水,见她已经清醒过来,先是一愣,接着便放下热水,上前道:“谢天谢地,姐姐你可算醒过来了,差点让你吓死!”
金玉挨着床沿坐下来,阿九因一把拉过她的手,“昨晚上我是怎么回来的?我怎么都不记得了。”
“我也不知道,睡到半夜迷迷糊糊醒过来,你已经跟床上躺着了。”金玉显然也一头雾水,说着说着似乎觉得委屈,抽泣说:“你是不知道,昨儿晚上你浑身冷得跟冰块似的,我吓坏了,想出去给你找大夫,可红莺她们硬是拦着我,说过了门禁,谁都不能出府……我看她们一定是诚心的,太欺负人了,简直不拿咱们的死活当回事!”
她愈说愈伤心,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地往下流,哭得可怜兮兮的。阿九看了也觉得于心不忍,这丫头人是傻了些,可心眼儿却是真的好,相识不久,难得能这样掏心掏肺对自己。因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别哭了,我这不是醒了么,没什么大不了。”
金玉别过脸去,拿手帕揩了把脸上的泪水,复回过眼来看她,吸了吸鼻子,从怀里掏出个药瓶儿来,一面拉她的棉被一面道,“把裤子挽起来,我给你上点药。”
不提还好,一提就觉得膝盖钻心地疼。阿九垂下眼,小心翼翼将两只裤腿挽起来,露出血肉模糊的双膝来。原本白皙的肌理上乌青一片,有些地方破了皮,脓血混成一团,简直触目惊心。
金玉眼底又红起来,将药粉小心翼翼地洒上去,一面道:“看你受了这样的苦,大人的脾气一定不大好……”说着稍停,歪着头将眼泪揩在肩膀上,“药粉上去肯定会疼,忍着点,想哭就哭出来……”
阿九听了觉得有些好笑,倒吸一口凉气,忍着疼强扯了扯嘴角,道:“看你这副样子,就跟被罚跪的是你一样。”
金玉瞪大了眼看她:“你这狼心狗肺的,我担心你,你反倒取笑我!”
她只好妥协:“哪儿是取笑呢……”说着稍稍一停,忽然想起了昨夜的几个刺客,复试探道:“金玉,昨天晚上,府里可曾出什么事?”
“昨天晚上?”金玉一脸不明所以,“昨儿晚上好好儿的,没出什么事啊。”
阿九皱眉,正想继续问什么,房门却被人重重拍了几下,砰砰砰,闷闷生响。
阿九面色微变,朝金玉递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开门。金玉微颔首,走过去拉开房门一看,立时拉下脸子来,语气不善道:“你来干什么?”
阿九侧目看过去,见房门外头站着一个清瘦的少女,以一种高傲的姿态斜眼睨着金玉,探首朝她身后瞥了一眼,哟了一声,复慢悠悠道:“昨儿晚上闹腾成那样,这不还好好儿的没死么。”
“你少在这儿说风凉话!”金玉满脸恼色,两手扣着门闩道:“没事儿就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
说完就作势要关门,杨柳却身子一歪挤了过来,背靠着门板道:“小丫头火气倒挺大。别担心,也不是什么大差事。余嬷嬷说今日府上要来贵客,要你们摘些玉兰花送到厨房去。”
“凭什么每次的活都让我们俩去,其它人呢?”金玉愤愤道,“况且阿九腿上受了伤,就不能让她休息一天么?”
“让你们去就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不干活等着吃闲饭么?”杨柳掸衣袖,竖起眉毛呵斥,“腿受了伤,手又没断,咱们相府可从来不养闲人!”
“你……”金玉急了,正要开口同她争辩,阿九却已经穿戴规整地走了过来。两人的目光顺着看过去,但见她面色恬静背脊笔直,眸子望着杨柳,唇角含上丝莫名的笑意,话一出口却是对金玉说的:“没关系,不过摘些花罢了。杨柳跑了这么一趟,总不能让人空手而归。”
杨柳得逞,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喜色,冷冷哼了声,“算你识相,跟我走。”接着便衣袖一拂,转身趾高气昂地走了,带起一阵风来。
金玉疑窦丛生,这丫头疯了么?以她的性子,怎么会对一个杨柳言听计从?因回过身来拉阿九的袖子,压低了声线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摆明了欺负咱们俩!”
她却只是伸手扯了往前一搡,“什么葫芦什么药,赶紧跟上去。”
金玉皱眉,显然被这丫头的行径弄得一头雾水,只得任她拉着自个儿的手,跟在杨柳后头一路往院子里走。
春令天,多的是百花齐放万木争春。这个时节正是玉兰盛放的日子,雪色的花瓣缀满枝头,在清晨的风中迎风轻舞,阵阵清香四溢,吸入肺腑,令人心旷神怡。
府中引活水,建未名池,其上修筑清风游廊,烟波画桥,浩浩渺渺。三个丫头在游廊之中并肩而行,杨柳的步子却在刻意地放缓,阿九侧目微微一瞥,只装作毫无所觉。不消几时,杨柳已经完全走到了她同金玉的后头,她面上一丝不露,手臂微微使力,不着痕迹地将金玉推到了边上。
前方一道回转,杨柳瞅准了时机,心中暗暗拿定了主意,面上浮起狰狞之色,卯足了力气朝阿九一扑,欲一不做二不休,将她推落水中。然而令杨柳没有料到的,前方那人似乎早有防备,身子轻轻一侧,不费吹灰之力地闪了开,顺势捉了她的手臂,眸子对上那双惊惶的眼,腕子一转使了个巧劲儿。
金玉愣愣的,只听一阵巨大的水浪声在耳畔响起,回过神后廊上早没了杨柳的影儿,人已经落水里了。
“救救我……救命……”
未名池里的杨柳显然不识水性,她面上又惊又恐惶骇交加,扑腾着双手挣扎不休,口里声嘶力竭地呼喊。
“她好像快沉下去了……”金玉吓得脸色惨白,捂着嘴道:“怎么办,怎么办……”
溺水的人愈是挣扎,愈是沉得快。阿九冷眼观望神色如常,很快收回目光,扯了已经吓傻的金玉离开,边走边催促,“不是还得摘玉兰么,有什么好看的。”
金玉声音在发颤,悚然道:“她或许会淹死的……”
“她是死是活和你有什么关系。再者说,她再嚷大声点儿,没准儿就有人来救她了呢。”她面上淡漠而平静,很快拉着金玉穿过游廊绕了一个弯,身后的呼救声愈发地模糊,渐渐便听不见了。
直到两个丫头的背影从视野中完全消失,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才从廊柱背后徐徐踱出来。
逛个花园儿都能撞上这么一出好戏,果真不虚此行。
未名池的水面已经趋于平静,落水的人已经完全沉了进去,连头顶都瞧不见了。他的目光投落上去,沾染上几分惋惜的意味,是时日光从云层后头折射而出,他在太阳下头长身玉立,愈加衬得宝相庄严,悲悯似佛。
杨柳的尸体是傍晚时分被捞起来的,身子已经整个儿泡得发胀,眼睛瞪得很大,俨然死不瞑目。
在相府,死了一个下人同死了一只鸡鸭没什么区别,加上府中有客人拜谒,更是不能声张。杨柳的死没掀起任何风浪,姚总管看见尸首时掩面骂了声晦气,接着便打发人将尸体拿破席子裹了,匆匆扔去了城郊的乱葬岗。
同阿九预想的一样,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地方,死了一个婢女,不会有任何人追究,也没有任何人介怀。倒是为难了金玉,她胆小如鼠,自然不比阿九淡定如常。听说杨柳真的淹死了,吓得躲进被窝直打哆嗦,口里颤颤道:“她死了,会不会回来找我报仇……”
阿九叹了口气,走过去安慰她,道:“人是我推下去的,要报仇也是回来找我。”
金玉还是很害怕,裹紧了被子语无伦次道:“我见死不救,是我见死不救,如果我救了她,她就不会死,她就不会淹死了……”说着忽然一顿,眸子瞪得大大的,死死看着她:“你怎么能如此无动于衷,怎么能对人命如此冷漠?她虽然可恶,可罪不至死!”
“……”阿九有些无可奈何,她没有想过要置杨柳于死地,可金玉这副模样,似乎也没有解释的必要了。她心头嗟叹,洗漱毕后便除了衣裳上了床榻。
褥子是冰凉的,睡了好一会儿也没觉得暖。她翻了个身面朝着外头侧卧,见金玉仍然在瑟瑟发抖,便移开眼,眸子望向窗外。
今夜是上弦月,如弯刀一镰悬在天际,似咫尺,却又遥遥不可及。
不知过了多久,那头的金玉忽然说了一句话,声音微微发颤,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从未见过那样的事……”
她面上却仍旧淡然,唇角勾起个淡淡的笑,道:“你没有对不起我。”
其实无怪乎金玉会是这样的反应。安乐长大的姑娘,怎么会理解一个深渊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