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青拧着眉头,沉沉的目光望向那道阻隔视线的院墙。他刚从侄儿邵言那里回来,本是为了避嫌,所以才没有立刻出去,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段话。
其实她们谈论的声音很小,又隔了那么远,若是寻常人自然是听不见的。但严青自幼习武,又加上行军多年,警惕性极高,早已练得耳目聪颖,即使院墙外的人压低了声音,那几句话还是轻而易举地钻进了他耳中。
那道轻柔温婉的女音有些耳熟,如果他没记错,应该正是之前在祖母正房里见过的,叫他“小表叔”的楚姑娘。
只是这位楚姑娘,似乎并不如她看起来那样娴静文雅……
严青唇边勾起一抹嘲讽弧度,侧身准备往另一条路走去。
“奴才见过二爷!”
两个青衣小厮正好从夹道处走过来,乍然见到这位主子,忙跪在地上行了一礼。
齐刷刷地声音响起,恭敬又响亮,穿透厚实的墙壁,打破了这处僻静角落原有的平静。
——
院墙另一边,齐楚楚唇角笑意猛地一滞,脚下步子也顿时停住了。
二爷?侯府里除了世子爷这一支以外,哪里还有位二爷。对了,难不成是早上刚见过的那位面冷寡言的镇北大将军?
齐楚楚想通这一点,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这位大将军不声不响地在院墙另一边,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方才她可是一点动静都没察觉到,也不知刚才的话有没有被听去。
虽然她的声音比那两个小厮声音小多了,但齐楚楚还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
严青本想装作不知,然后绕远路离开,谁知这里会突然冒出两个小厮来。
他眸光沉了沉,轮廓分明的脸庞依旧没什么表情,修长的手往上抬了抬,示意两人起身。
既然如今都已经被发现了,再刻意避开反倒是让人奇怪,严青拂开衣摆上的碎叶,索性直接从院墙旁边的夹道走了出去。
——
齐楚楚正站在原地心神不宁地思索着,见前方绕出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来,剑眉入鬓,目似寒星,不是那位大将军是谁。
虽然说这人年纪看着和大少爷差不多,辈分却是比她高了一辈的。
齐楚楚缓步上前,浅笑着俯身行了一礼,状似无意地询问,“小表叔,您怎么也在这儿?”
这后院是女子所居之地,除了世子夫人所生的小少爷和天生体弱的表少爷周绍言之外,男子都是住在外院的,平日里也少往这里走动。
是以发现这位大将军在的时候,齐楚楚着实是有些意外的。
“看完绍言正好经过此处。”严青唇角微勾,眸光落在齐楚楚皎洁莹白的脸上,“没想到楚姑娘也在。”
这位楚姑娘眉目婉约,身段袅娜,款步姗姗间,恰似出水芙蓉,清纯柔美至极。如果没听到方才那番话,严青大约会像其他人一样,认定这只是位天真单纯不知世事的小姑娘。
——
正好经过?
这话的意思,是听到还是没听到?
齐楚楚微微低下头,细密的长睫轻敛,掩住了眸中疑惑的亮光。
方才她和玉书的声音很小,又隔了那么厚一堵墙,算贴着墙也不一定能听清吧,而且这位大将军看上去也不像是会听墙角的人。
这位大将军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没什么古怪的,或许真的只是恰好经过吧?
对着这位只见过一面的小表叔,齐楚楚其实也不知道能聊些什么,方才出言询问也只是为了试探一番。
还好严青也无意多说,沉声道,“我还有事处理,先告辞了。”
“嗯,小表叔慢走。”
齐楚楚语调微扬,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紧绷的双肩也放松下来。
而走在前方的严青,回想着那句柔声细语的小表叔,莫名觉得自己又老了好几岁。
——
几日之后。
“姑娘,这茗玉斋的胭脂果然是名不虚传啊”,丫鬟思晴站在自家姑娘身边,十分惊奇地看来看去,“姑娘你用了这个,脸上简直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又嫩又白。”
“那是!要不然你以为这茗玉斋的胭脂为什么有钱都买不到啊!”
周凝霜嗔了她一眼,坐在圆凳上,倾身向前,对着梳妆台上的那面金漆菱纹铜镜,喜滋滋地照个不停。
只见镜中人肤如凝脂,粉腮红润,肌肤莹润地好似能掐出水来,完美地简直不似真人。
要说周凝霜对于自己的脸唯一不满的,是肤色了。虽然她五官长得明艳动人,可肤色据说是随了父亲,稍微黑了点。
往那些天生肤色白皙的贵女堆中一站,越发显得突兀了,简直跟一只灰天鹅落进白天鹅堆里似的,扎眼的很。
可惜肤色这个是天生的,即使重活了一辈子,她也没法子改变。不过现在有了这茗玉斋的胭脂,她总算也能体会一次变白的滋味了。难怪别人都说一白遮百丑呢,她现在这模样,可比原来好看了两倍都不止。
“姑娘,大少爷过来了,说是给咱们公子带了几本书。”思烟从外头撩了帘子进来,轻声禀告道。
“是吗,我去看看。”周凝霜整了整衣服,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这才出了门。
——
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站着一个身着月白色团花织锦缎袍的男人,身量中长,白净面皮上是一双含情带笑的桃花眼。正是威远候世子的长子,也是威远候府的嫡长孙,大少爷严嘉明。
“大表哥”,周凝霜迎上前,开心地唤了一声。自从十多年前,娘亲拖着大肚子同父亲和离之后,一直住在娘家威远侯府。她和孪生哥哥周绍言在侯府出生,在侯府长大,同府里的几位表兄妹关系也跟亲兄妹差不多。
严嘉明抬眼看过来,桃花眼中的笑意却凝了一瞬,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凝霜表妹?”
声音有些恍惚,似乎不太能确定。
“怎么,大表哥不认识我啦。”这反应让周凝霜十分惊喜,看来这胭脂的效果确实神奇的很嘛。
直到周凝霜走近了几步,严嘉明才终于回过神,十分潇洒地挥开手中折扇,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展颜笑道,“凝霜表妹今儿跟换了个人似的,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仙子,我都不敢认了。”
听见这话,周凝霜脸颊微红,假意羞恼地轻哧了两声。
虽然知道这位大表哥平日里一向花言巧语的,可女孩子总是喜欢被夸奖的,而且从方才他的反应也可以看出,这句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凝霜表妹莫非是修炼了什么美颜秘术不成?再练几天,别说是我了,怕是连姑姑都要认不出自己女儿了。”严嘉明一手摇着折扇,扬眉调笑道。
“大表哥说什么呢!”周凝霜羞窘地跺了跺脚,红着脸解释,“哪有什么美颜秘术啊。”
“呐,是因为用了茗玉斋的这个胭脂。”周凝霜摊开手,手心躺着个巴掌大的掐丝珐琅雕白莲圆盒。
这胭脂她宝贝着呢,恨不能时时攥在手里,生怕给弄丢了。
——
看到掐丝珐琅雕白莲圆盒的一刻,严嘉明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许多,桃花眼中的笑意也消失殆尽。
他颇有些失态,猛地收起手中折扇,从周凝霜手中一把抢过那个圆盒,翻来覆去地仔细瞧了一遍,确定了正是自己送出去的那一只。
胭脂的盒子是定制的,在他心中楚表妹像是濯清涟而不妖的白莲,于是特地交代人做了只雕白莲的掐丝珐琅盒子,用来装这茗玉斋的胭脂,前些天作为了生辰贺礼送给了她。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今日会在凝霜表妹手中看到这东西。
“这盒子,怎么在你手里?”
严嘉明紧紧地捏着盒子,声音中夹杂着明显的怒气,白净的面皮也胀的发红。
周凝霜自然察觉到了一些,她有些忐忑地往后退了两步,悄悄扫了这位大表哥一眼。
然后,她无辜地眨了眨眼,仰着玉白的小脸,红唇微弯,十分坦诚地回答道,“楚姐姐给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