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开后百花杀。
百花发,我不发。我若发,都骇杀。
凌厉激越的韵致仿若飒飒春风过庭而浸骨,攸忽间再似骤响如爆竹之鸣耳,紧接着化为山河湖海间湍流之奔腾,令人心绪不禁如天雷煌煌而颤,值此际,邻里所奏悠悠的琵琶喑哑全止,诸生所欲沉沉的纳新吐故皆忘,就仿佛在这一刻的光景里,只有素纸糊的窗扇前那一朵香气郁郁且沁入心脾的黄菊,傲霜而开。
“我等何其幸运,生逢隆启盛世而长相欢,又何其不幸,一见李兰而误终生……”
良久之后,人群中方响起一声悲怆、怅然、无奈而百感交集的喟然长叹,仿佛已掩住了所有的情绪,又仿佛根本没有丝毫的情绪。众人幽深的眸色倾注在了李兰的身上。遥想此人初入长安时,天下间登第士子仿若百花齐放,于偌大的皇都中争相斗艳,可这个年轻人依然泯灭众人而未有什么作为。如今一朝显于人前之时,三步成诗而惊长安,试问天下何人能做到这一点?恐怕在这个素淡文弱的年轻人的眼中,自己与那遇霜而凋的百花又有何区别?
无非是早一日,晚一日化为枯枝败叶罢了。
见其一副痴恍的样子,李兰不禁破颐一笑:“诸位可否醒醒呢?若是因此生出什么病疾来,李某这小家小业的,可担当不起啊。”
有风盈于楼间。
众人不禁身子微颤,仿若初醒。连连起身欲上前与李兰或是谈论文章词赋,或是抒发胸中仰慕之情,便是国子监白发苍苍的老教习也有几位,那股亲热劲儿,就跟那什么似的。然而李兰的视线却锁在了杜子腾的脸上,语调甚是清冷:“阁下是否遵其诺言,赔不敬之罪呢?”
最初的一瞬间,已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到的杜子腾似乎被激怒了,那发红的面皮,颤抖的身体,握紧发痒的拳头,无一不表明他情绪上的动荡。但是多年养成的胸中城府使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第一波的怒意滚过之后,他立即开始努力收敛所有外露的情绪,只将最深的一抹怨毒藏于眸底,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李兄当真好人物,此赌是我输了。”恢复了漠然神色的青衫公子调整了自己的音调,让他显得平淡而又令人震颤:“然则细细想来,怪不得要平添堵筹一事,李兄莫不是早知如此,故而特意诓骗我等囊中之财?”
李兰眉睫轻挑,不知为什么,这“好人物”三字从此人嘴里说出来,再搭配他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有些欠揍的感觉,当下冷笑道:“不知何为诓骗?难道我未曾问及阁下是否后悔吗?还是说,若我输得体无完肤,才称得上是两厢皆赢啊?”
杜子腾颊边的肌肉抽动了两下,又强行绷住,语调仍是淡漠无情:“难道李兄真的不想给个解释吗?诸位学子平白无故输了赌金,只怕是意气难平呢。”
此言一出,众人的面色也随之而变。余热一消,方想起自己初时所赌的重金貌似是血本无归,当下不免有人提出质疑之言,意图索回适才赌金,所谓人心不古,大抵便是这个道理。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李兰瞟了杜子腾一眼,不疾不缓地道:“若你有那真才实学与我切磋也便罢了,偏逞那口舌之利,如今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死不认账吗?”
“不尽然吧?”杜子腾面寒如铁地看着李兰,目光冷极:“我怎么知道李兄是否舞弊,买卖诗文以来沽名钓誉呢?李兄也未免太过于心高气傲,把我等不放在眼里了吧?”
“你自以为是,以己度人的毛病还真是让人恶心。”张大道眸中寒锋轻闪,“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什么德行都想往前靠一靠,搞得自己多琴香风雅一样,不把你放在眼里又待如何?放进去了,不他娘的也是一坨眼屎?”
杜子腾被他梗住,登时气涌于胸,正欲再言,却是被一旁观望的华服公子按下去了。刑部尚书之子朱友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放声大笑,道:“依我看呐,此事就这么算了吧?这名得了,利就免了吧。若是执意如此,对谁都不好不是吗?”
他的语气略略加重了几分。若说此次赌筹输得最惨的并非杜子腾,而是堂堂尚书府的二少爷。如此之高得赔率,他这庄家可不是输的是一贯半钱,那简直是要把裤衩子赔了进去,傻子才会心甘情愿掏银子呢,故而方生此言。
虽然他样貌生得不难看,但那种嚣张的气焰实在让人难以对其生出好感,李兰只瞟了一眼,就不禁撇了撇嘴,眸中掠过一抹厌恶之意,语调清冷道:“若李某不应允呢?”
“不依本少爷所言?”朱友仁冷冷一笑,“我怀疑你窝藏朝廷要犯,跟我去刑部走一趟吧!”
言罢,那几个膀大腰圆的尚书府家奴立时闪身向直扑李兰而去。
“我看谁敢妄捕我家先生!”中年人怒道,身子仿若鬼魅一般迎向卷来的拳影。
“谁他娘的在这吵吵嚷嚷的?都活拧歪儿是吧!”另有人怒喝了一声,身影已经冲进了雅阁,迎面撞上李兰清淡中微带冷峭的目光,不由自主凝住了脚步,双眸四处一撒,看到中年人面如冷霜的站在那里,这才定了定神,问了一句:“白叔,你怎么在这里?”
“见过恭王殿下。”中年人恭谨地低声应答,当即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哦?原来这位便是云阳千里相请的先生,冒昧了。”那人略施薄礼,正色道:“白叔但请放心,既然有人冲撞了云阳的客人,本王说什么也要替她出这口恶气!”
话音方落,那人猛然转身对着刑部尚书之子朱友仁,冷声骂道:“三日之内拿不出赌筹十倍重金谢罪,本王当街活剐了你!滚!”
“谁他妈敢……恭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