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仪之看到刘庆脸上越来越浓重的失望神色,却忽然对他产生了一丝怜悯,说道:“你也不要太伤心。这边的‘半松先生’林叔寒足智多谋,我有事也常常要请教他,我替你问问他,或许他能有主意也说不定。”
于是两人加快了脚步,便往庄园池塘边上那半棵松树下的凉亭走去,却见林叔寒已在亭中摇着折扇若有所思。
原来是那传令的王老五是个飞毛腿,秋仪之命令刚下,他转瞬之间便已知会了林叔寒;而秋仪之同刘庆一路之上边走边说,耽搁了不少时间,因此才反而走在林叔寒的后面。
林叔寒见秋仪之姗姗来迟,便笑着埋怨道:“秋大人真是好大架子,请我过来议事,居然走在我的后面,当初说得好好的礼敬有加的承诺呢?都飞到爪哇国那边去了?”
秋仪之当然知道林叔寒不过是玩笑而已,便嬉笑着走进凉亭,朝林叔寒拱了拱手,眼睛却忽然瞥见王老五捧了食碟往自己这边猛赶,便顺势说道:“林先生说得没错,这事是我做得失礼了,不过我也叫人下了两碗热汤面送来请先生品尝,虽不过是军中寻常充饥之物,却也是在下的一片心意呢。”
秋仪之待王老五走近 ,亲自将食盘上一碗面端给了林叔寒,又给自己端了一碗,见还剩两碗,便问刘庆:“你早饭吃过了没有?”
刘庆忙活了一夜其实并没有用过早餐,闻到这热腾腾的汤面香味,口中已是垂涎不已,然而自己前程性命都捏在面前两个人手中,却是一点也不敢失礼造次,只好将口中唾沫咽了下去,说了句违心话:“吃过了……”
“那好!”秋仪之对王老五说道,“你两碗面送到尉迟霁明还有温灵娇那边去,就说是我请两位用的。”
王老五答应一声,一转身,端着盘子便走开了。
三人坐定,秋仪之看见面前袅袅冒着热气的汤面,便抄起筷子迫不及待地挑出一大块面条,就往嘴里送。可这碗面乃是刚刚下好了送上来的,烫得秋仪之的嘴巴猛地一缩,还未咽下去的面条又统统吐了出来。
秋仪之是个急性子,吃不了滚烫的食物,只好一面用筷子搅拌着面汤散热,一面自嘲地笑笑:“看来凡是性急不得,吃面这样的小事都是如此,更何况个是军国大事了。我们这位江南道节度使刘将军,可不就是这样,把差事办砸了吗?”
刘庆十分尴尬地挤出笑容:“都怪末将没有能够领会义殿下的深意,如何补救还请义殿下,还有林先生不吝赐教!”
林叔寒是个沉稳人,又是大儒,讲究“寝不言、食不语”,只说了一声:“什么事,说来听听,至于学生能不能帮到你,那就是后话了。”说完,林叔寒便用筷子挑起几根面条,略吹了吹,专心吃起面来。
刘庆听了,赶紧将昨夜发生的事情滔滔不绝地诉说了起来,他说得甚是仔细,就怕错过了哪个小细节,影响了林叔寒的判断。
秋仪之素来知道林叔寒的个性,知道这位“半松先生”最不屑与俗人、蠢人答话,按常理是不会替刘庆出主意的。因此秋仪之一路上在肚子里准备了一大车好话,却没想到这一肚子的奉承话一句没说,林叔寒便答应下来,不知林叔寒身上有了什么喜事……
他正揣度林叔寒的心意之间,却听林叔寒说道:“你不要说了,像你这样说得好像一团乱麻,还要我怎么帮你?”
秋仪之立刻回过神来,见林叔寒一脸鄙夷、不屑的神情,又扭头见刘庆搓着手满脸的尴尬,便生硬地“呵呵”一笑,问道:“林先生,方才话还说得好好的,怎么就生起气来了?”
他是聪明人,林叔寒几个字一说,就猜出是刘庆说错了话,便教训道:“好你个刘庆,林先生是何等样人?就连皇上、钟离丞相都交口称赞的,你当面跟他耍小心眼,这不是班门弄斧么?你不要说了,就在一旁听了,我替你说。”
接着,秋仪之便将昨天晚上的经历,以及刘庆今日凌晨的那一番处置说了出来。
秋仪之果然是个聪明人,话虽然说得有详有略、言简意赅,但其中关键的情节、关键的对话没有遗漏一处,说得林叔寒一面默然吃面,一面轻轻点头,脑子却在飞速地旋转盘算。
待秋仪之把话说完,林叔寒也正好将汤面吃了个干净,取过毛巾轻轻擦了一下嘴巴,便问:“方才大人说,那个银花姑娘提起过,说是上面还有什么大人物?”
秋仪之点点头,说道:“这事不提,我也要向先生另外讨教。他们这话说得轻,但在下倒是切切实实地听见了。就是不知这所谓上面是哪面,所谓大人物指的又是谁。”
林叔寒起身,绕着亭子踱了两圈,既是散步,又是思考,忽然停下,指着刘庆说道:“你的性命算是保下来了,官职一时半刻也撤不了,就这样,你可以回去了。”
刘庆听了一喜,立即起身向林叔寒行了个礼,却又犹豫着不肯离开。
秋仪之见状,说道:“林先生叫你回去,你就先回去。他是有大才干的人,说你没事了,你自然就没事了。你现在有什么不解之处,先回去再说,有事情我自然会派人来找你。”
刘庆忙回道:“不……不……末将没有不解的,就是想问义殿下还有林先生一声,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办的?”
林叔寒拉开折扇摇了两摇,又收拢了一指刘庆道:“你这句话还算是句明白话。哈哈,你这个江南道节度使也算是个人物了,你义殿下绞尽脑汁想的好好的保命的主意,你几个时辰就给坏了。我是一介寒生,可没义殿下这样的本领,可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刘庆口中答应着,心里却在想:这个穷酸书生,这样跟我说话,若不看在义殿下面子上,要不自己的性命前程全靠在他身上,早就一个巴掌拍到你脸上了!
却听林叔寒继续说道:“秋大人之前的主意是对路的,你现在一样也要按照大人的吩咐,加紧金陵关防守卫。但不是要将城池围得水桶一样,要懂得网开一面、疏而不漏。有可疑之人,不能一律排斥在城外,要先放进来之后派人紧紧盯住,然后立即报告秋大人,不能够打草惊蛇,懂了吗?”
“懂了,懂了!”刘庆答应地诺诺连声,又说了几句便退了下去。
秋仪之目送刘庆走远,却不将话题引入正题,反笑着说道:“我还以为林先生看不起刘庆,不会为他伤神呢,却不料先生居然屈尊赏光。我又看先生今日脸上泛着喜气,莫不是有什么喜事么?”
林先生听了一愣,随即自失地一笑:“先贤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看来林某差得还远,喜形于色,终于被大人看出来了。”
说着,林叔寒从袖中取出一道文书,递给秋仪之说道:“大人请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秋仪之接过一看,却是巴掌大一张白纸,上面写了一排小字:奉圣旨,着即改贱民吴若非籍为良民,后面加盖了户部的大印。
秋仪之见了也是大喜,将这张薄如蝉翼却又重比万金的文书递还给林叔寒道:“有了这份文书,吴姑娘的贱籍算是彻底改正了。这可确实是件大喜事,真是可喜可贺呀!”
林叔寒小心将户部文书收好,说道:“今早刚刚送来的,若非见了还不知道会怎样欢喜呢!毕竟是个女子,心眼小,什么贱籍不贱籍的,我是不在乎的,若非眼里却比天还大。大人若是有什么事情要同山阴县里头同信,可以将这份文书一同捎了去,也好叫若非放下心来。”
秋仪之笑道:“既然吴姑娘看重,也不用什么顺便捎带,我叫人专程送到山阴县吴姑娘手里头也是应该的。”
林叔寒微微颔首算是感谢,却又一转话锋说道:“这件事情多亏大人才能办下来,林某和若非改日定当另谢。这事先不必去管,现在四下无人,我们正好说说铜眼罗汉那桩事情。”
秋仪之见林叔寒神色渐渐严肃起来,便正色道:“方才先生告诉刘庆,他的性命无碍,官位也暂时保住了。在下知道先生从不信口雌黄,像刘庆出了这么大事情的人,又如何能保住性命前程呢?”
林叔寒答道:“我方才不是问过大人一句话么,难道大人已经忘记了吗?”
秋仪之略一思索,说道:“先生问的可是那几个武林人士口中的所谓‘大人物’?这人是否真的存在,还都在是与不是之间。说不定纯是这几个人虚张声势罢了。”
林叔寒点头道:“没错,就是这个‘大人物’。林某虽是个读书人,却着实不务正业,三教九流中人也接触过一些。要说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这些都是所谓斯文中人的专利。那些习武之人虽然粗鲁,有时候也残暴不讲理些,但说话却比读书人要实诚得多。依我看,他们既然说出了口,那就一定是存在无疑的。况且昨夜他们几个占尽优势,既没有必要、也没有心思去搞这些疑兵之计。”
秋仪之听林叔寒说得果然十分合理,便又问道:“看来要查清这几个人来金陵到底是什么目的,现在又隐藏在何处,只有先弄明白这个‘大人物’的身份了。那以先生高见,这个‘大人物’说的又是谁呢?”
林叔寒知道秋仪之必有此问,却又不急着回答,用折扇一指亭中石台上放的那碗面,说道:“面条凉了,大人请先用饭,且听林某慢慢道来。”
秋仪之一眼瞥见那碗面条上冒出的热气已渐渐稀薄,便提起筷子挑起一大块送到嘴里,凉热正好,便狼吞虎咽地大吃大嚼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