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仪之这样一支队伍,在众人皆往城外移动之时,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往城内赶去,不免引来百姓的侧目。然而他们见秋仪之等人精干无比,都当是朝廷前去剿匪的队伍,没人敢出口询问情况,还有不少人见状,发出欢呼之声来。
秋仪之无暇搭理这些百姓,只兼程往明州府衙赶去。
越往城中走,百姓便越少,应是已经逃亡城外。秋仪之见状,稍觉安心,却见前头街巷之中一群八九个人,大多是倭寇打扮,正拿着利斧锤子,猛击城中一户颇大的宅院大门。这户人家大门只为防备寻常蟊贼,怎经得起这样折腾,没砸几下便已是门洞大开,那群倭寇便鱼贯而入。
秋仪之见了愤慨不已,一马当先便往那户人家门前跑去,身后尉迟霁明及十个亲兵见状,也都紧紧跟了上去。
刚到门口,便听得宅院深处传来啼哭呼救之声,显是宅院中有人未来得及逃出,被倭寇逮个正着。
秋仪之连忙带人循声搜寻,果然发现一群倭寇大多围在院中一处角落之中,不知在做些什么。
秋仪之不及细想,挥鞭一指,便有尉迟霁明带了几个亲兵,迅速杀了上去。他们已同倭寇交手多次,丝毫没了胆怯心理,加之其武功不凡又打了对手个措手不及,因此转眼之间,这群倭寇便是死的死、伤的伤,秋仪之手下却不曾折损一个。
于是秋仪之便下马上前几步查看情况,见这群倭寇方才围着的乃是一座地窖。地窖门已被从外撬开,探头进去观察,却见其中藏了男男女女七八个人,全都蜷缩在角落之中,满脸惊惶的神情。
秋仪之看了可怜,便抚慰几句道:“诸位不必害怕,在下等乃是官军,已将倭寇杀散,诸位已是平安无事了。”又说道,“还请诸位这就出来,沿西边小路速速逃往城外——在下刚从那条路过来,没有遇到一个倭寇。还有就是请诸位不要贪恋金银,立即行动,应当可保性命无虞。”
地窖中的百姓正在惊魂未定之间,听秋仪之说了这么一大串话,居然没个领头的出来答话。
秋仪之心想自己还有要事在身,不可能护送他们出城,便叹了口气,又对他们安慰嘱咐了几句,转身就要离开。
却听地窖之内,传来战战兢兢的声音:“这位官爷是……是……是秋仪之大人吗?”
秋仪之听在这种地方居然有人报出自己的名字,不免有些惊异,又转身回来,朝地窖里头问道:“在下正是秋仪之,不知是我的哪位故人?还请现身一见。”
他话音刚落,果见其中哆哆嗦嗦走出一人,朝秋仪之拱了拱手,说道:“仪之把我忘了么?我是……是你舅舅,赵抚义啊。”
秋仪之听了更是惊讶无比,赶忙躬身猫腰走进地窖,见说话之人身材不高却甚是肥胖,脸上堆满了肥肉,眉宇之间还真有几分同自己相似——果然就是他的舅舅赵抚义。
这个赵抚义当初为富不仁,用毒计谋取了秋仪之母亲的田地,间接将她逼死,乃是秋仪之的仇人。后来当时还是幽燕王的皇帝郑荣,将秋仪之认为螟蛉之子,为义子报仇之时,原本是要将赵抚义正法的。然而秋仪之想到自己只要这么一个亲属在,心中不忍,便求情将赵抚义保了下来,又赐了他几亩田地供其生存。然而这个赵抚义却是个理财的高手,不过多时,却又发达起来,成为一方豪富。
(详见拙作第一卷)
秋仪之在此同赵抚义不期而遇,赶忙问道:“舅舅,上回见你,不是还在河南么?怎么又跑到明州这里来了?”
赵抚义答道:“多亏当初在仪之在淮南县提醒了一句,我立刻就将全部田产卖了个精光,料想江南乃是富庶之区,又远离中原战乱之地,便搬到这明州城里来了。可是江南地贵,我在河南攒下的钱买不了几亩良田,便跟着别人一起做海上的买卖,收入倒也不薄……”
眼下正在火烧眉毛,秋仪之哪有心思听赵抚义这样长篇大论地介绍自己经历,忙打断他道:“现在不是说话时候,还请舅舅这就带领家小撤出明州。若有话同我说,自可到山阴县中再叙。”
赵抚义是知道秋仪之身份的,听他吩咐,不敢有丝毫拂逆,赶紧鼓起勇气,招呼地窖之中的家小仆人出来,却依旧舍不得财产不要,带了些金银细软,便往明州城外逃跑而去了。
秋仪之目送赵抚义离开,正要带人继续赶往明州府衙,却听手下一个亲兵禀告道:“大人,这里还有个倭寇没死……”
秋仪之见时间紧迫,直接打断他,命道:“没死就没死,杀了算了,跟倭寇还啰嗦什么?”
那亲兵却道:“这人虽说是倭寇打扮,开口讲的却是中国话,就怕杀错了好人……”
秋仪之听了一愣,赶忙高声叫道:“林先生,出怪事了,我们审审这个会说汉语的倭寇去!”说着,就让那亲兵前头带路。
走了没几步,果然见到一个倭寇打扮之人,趴在地上,背上一道一尺来长的伤口正在汨汨流血。
秋仪之听说此人会说汉话,也不同他多绕弯子,径直问道:“你这倭寇,怎么跑到江南来为非作歹?”
那人勉强仰起头,见说话之人书生模样、器宇不同,赶紧答道:“小人不是倭寇,是良民!”
“胡说!你既是良民,为何又着倭寇衣冠、做倭寇暴行?”赶过来的林叔寒接口问道。
那人眼神狡黠地一闪,说道:“小的本是泉州人,出海打渔时候被倭寇掳去,为活命,没法子才跟着倭寇四处行动。也就当当翻译,从没杀过人、抢过东西……”
秋仪之何等聪明之人,此人神情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便知其是在说谎,便冷笑一声,对身边亲兵说道:“这人说话不老实,留着没用,给我把他杀了。”
那亲兵自然是令行禁止,抄起佩刀就要当胸扎下去。
这下那人果然慌了,连道:“我说,我说,我全说,就盼大人饶我一命。”
秋仪之听他已然松口,心中一喜,嘴上却再紧逼一句:“一看你就不是老实人,我也懒得听你再胡扯,杀了算了。”
那人忙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不是打渔的,是做走私生意的,年头在海上遇到倭寇海盗,被他们拉到船上,本来要把我杀了。后来听我会说几句倭话,就暂时留下我的性命,却要我带路袭扰大汉沿海……”
秋仪之看他神情惶恐,又到了生死关头,不像是在骗自己,便扭头同林叔寒对了个眼色,继续说道:“那你犯了里通外国之罪,依大汉律法也免不了送到金陵三山街上挨一刀。不过我看你也是走投无路才依附了倭寇,情有可原,有心放你一马,就问你想死?想活?”
“想活,想活!”那人忙不迭地答道。
“我问你,此次倭寇大举入侵,事先可有预谋?”秋仪之厉声问道。
“这个……这个……”那人答道,“倭寇做事,从来没有什么计划。就是昨天夜里几艘倭寇海盗船被飓风吹到岸边,又恰巧来了个年轻人,似乎同那倭寇头目认识,关门胡扯了一番,便临时决定抢掠。”
秋仪之听了,心中一凛,开口问道:“那个年轻人是不是三十岁不到的年纪,浑身传黑,名字叫‘殷泰’的?”
那人答道:“年纪倒也差不多,一身黑色的衣服上下都打湿了,至于叫什么——汉人船民在倭寇这边混饭吃的不少,我也吃不准。”
其实秋仪之这是多此一问,他推算着时间线,知道此人应该就是殷泰无疑,只是没料到他居然会引倭寇入侵明州,犯了这样滔天大罪。
然而现在当务之急,是会同明州地方州牧和中郎将,将这股倭寇统统消灭,或者至少赶回海上去,便又问道:“那我问你,这次倭寇来了多少人?主攻方向又在哪里?”
“哦。这次倭寇来势甚大,光我们这一艘船里头就有一百五十来人,三艘船怎么着也有将近五百人,再加上汉人,应该有一千多人吧。至于主攻方向么?倭人向来是各自为政,从没什么章法,也就谈不上主攻方向,大概是看哪里有钱就往哪里跑吧……”
秋仪之眉头一紧:若真如此人所言,那便极难抓住倭寇主力,更加没法只用一两次攻击就将倭寇歼灭,事情恐怕就更难收拾了——然而无论如何,先同明州地方文武官员取得联系,才能商议剿灭倭寇事宜。
于是秋仪之心一横,命手下一名亲兵道:“将此人绑了,拖在马后,让他跟我们行动。”
那亲兵答应一声,当即招呼过一个兄弟,将这假倭寇五花大绑之后,便拴在马屁股后面。那渤海良驹性子略暴,余光瞥见后面站了个人,后蹶子随即向后一尥,正踢在此人横膈膜上,将最下面几根肋骨踹断。
可怜那假倭寇疼得“哇哇”大叫,却还要咬着牙支撑着站起,跟在马后用极为痛苦、极不协调的动作,勉强向前跑去。
秋仪之一行一路前行,又杀退了七八个小股倭寇,这才终于到了明州府衙前头。只见府衙大门紧闭,隔着门却似乎听到其中骚动声音。
秋仪之唯恐是倭寇已经攻进了府衙,心里着急,赶忙引军上前叫门。
却听门内传来粗暴的回答:“州牧大人有令:城中百姓各自逃散,府衙重地,不可轻入!”随即没了回音。
“放屁!”秋仪之脑海中当即冒出这两个字——大敌当前,百姓无依无靠,若跑上门来寻求庇护,府衙还却之不纳,那还要朝廷做什么?还要官府做什么?
想到这里,秋仪之也不敲门,干脆抬起脚,照着门就是一顿猛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