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波沉思良久,依旧脖子一梗,道:“王爷何必多言?老夫为大汉效命五十余年,不愿背主求活,王爷要杀要剐,老夫悉听尊便!”
秋仪之在一旁看到白文波这般风骨,心中也是十分佩服,生怕自己义父一怒之下便斩了白文波,连忙跪倒在地,说道:“白老将军也是忠心事主,并非有心同义父作对,还请义父法外开恩!”
郑荣虽然性格严格方正,为人却十分宽大,本来也不想过分为难白文波。因此他见秋仪之跪地讨饶,便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仪之此言,正合孤意。”又转身对身边两个亲信侍卫道,“你们这就送白老将军下关,选择舒适住房居住,不可有丝毫冒犯!”
白文波原本就听秋仪之称郑荣为“义父”感到奇怪,又见他在郑荣面前居然有这样大的面子——轻轻巧巧一句话就将自己保了下来。
他心中愈发觉得蹊跷,便指着秋仪之问郑荣道:“这位少年将军孤身深入我军,堪称智勇双全,想必是王爷手下一员干将,还请王爷引见。”
郑荣听白文波语气已缓和了不少,心里略略有些得意,便笑道:“这是孤自小收在身边的螟蛉之子秋仪之,虽有些才干,却还欠缺些历练,让老将军见笑了。”又对秋仪之道,“还不叩见白老将军?”
白文波闻言大惊,忙道:“既是王爷义子,老夫怎受得起他这一拜?”又叹息道,“老夫闲置已久,果然是老眼昏花,竟然不识当面英雄!”
白文波说罢,又复长叹一声,低着头颓然下关去了。
领军作战,再没有比发落敌军主帅更让人愉快的事了,郑荣目送白文波无精打采地走开,脸上立刻浮现出欢喜的笑容,对秋仪之说道:“攻取潼关,全靠仪之妙计,当记首功!”
秋仪之听郑荣这样夸奖,心中极为高兴,嘴巴里却要谦逊几句,说道:“我这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全靠义父大兵压境、将士奋力拼杀,才能取下这座潼关。仪之怎敢在此冒功呢?”
郑荣听了秋仪之这番话,更加高兴,便道:“你这话得体,这些日子果然有长进了些,孤也十分欣慰。你且放心,待大功告成之后,自会论功行赏。”
秋仪之点头拜了一拜,又道:“还有一件事请。戴鸾翔戴元帅日前已被仪之救下。仪之在潼关箭楼之上,也遥遥见其在禁军后军出现,似乎出言动摇官军军心。戴元帅既然有心投靠义父,那便不是一件小事,还请义父能够亲自接见,以安其心。”
郑荣凝眉点头道:“仪之此言在理,孤这就去见戴元帅。”又吩咐身后郑淼、郑森二人道,“尔等在此打扫战场,伤亡兵士必须精心治疗抚慰,朝廷俘虏也要妥善安置。”说罢便在秋仪之等人引领下,往潼关下走去。
郑荣走了没几步,便又回头,叮嘱郑森、郑淼道:“这里是近畿,乃是天下心腹所在,更要严格军纪。遇到袭扰居民、作奸犯科的,不能手软要明正典刑几个,也好杀鸡儆猴。”说罢,一转身,便下关去了。
秋仪之今日只在几丈高的潼关箭楼之上远远望见戴鸾翔一眼,却不知其具体下落。
好在陪同在戴鸾翔左右的,均是郑荣当初从幽燕道带来的精兵良将。他们见幽燕大军已取下潼关,又见郑荣亲自下关前来,便忙从藏身的民居之中走出,双眼含泪跪拜在郑荣面前。
郑荣见这些人都是些熟悉面孔,故人见面同样十分感动,好好抚慰一番,才又动身去见戴鸾翔。
戴鸾翔早已出门迎接,一见郑荣过来,口呼“王爷”便要倒头下拜。郑荣见状,忙上前两步将他扶住,抚慰几句,便携手进屋拜见了戴母。
戴鸾翔已下定决心投靠郑荣,当即表态效忠。只是戴鸾翔日前还在指挥禁军,不愿立即反戈,便推脱身体不适,要先休养一阵,再为郑荣效力。
戴鸾翔能够投降自己,已让郑荣喜出望外。郑荣眼下正是兵精粮足、战将如云之时,也不缺戴鸾翔这样一位名将,便又抚慰几句,让他安心休养。
此时已是申牌时分,太阳将将落山。
落日余晖映射在潼关雄伟高大的城墙之上,似乎将整面关墙染上了血腥色彩。
郑荣见这座雄关短短一日之内,一次总攻之下,便被自己收入囊中,不禁心潮澎湃;而拿下潼关之后,京城洛阳将再无险可守;只要再努力一把,攻下京城,逼皇帝郑爻禅位;到时以自己一向的威望功劳,又有了名分,想必大汉天下便能传檄而定。
想到这里,郑荣内心一阵兴奋,便传令就在潼关之上设宴,宴请作战有功将佐。其余士兵除却有任务在身的之外,也不禁饮酒一天并开放暖帐,权且算是庆功。
郑荣治军严格,一旦开战,便严禁将士饮酒作乐。幽燕大军战功赏赐极为丰富,却难得在作战过程当中得到放松,一场血战下来,众军大多筋疲力尽,郑荣这般安排甚合军心。幽燕将士听了,无不欢呼雀跃。
潼关陷落的消息,当夜就由八百里加急快马,送往京城洛阳。
消息送到皇帝郑爻身边之时,郑爻正在同礼部尚书施良芝商议登基大典事宜。接到战报之后,郑爻立刻大惊失色,夤夜召集朝中大臣,在庶黎殿之中商议对策。
首当其冲的便是兵部尚书傅夔,可他素来同幽燕王郑荣关系不错,前些日子还因此被关进大牢之中,吃了不少苦头。后来皇帝郑爻手边实在是无人可用,这才将他重新起复。
因此傅夔原本就不愿帮郑爻办事,眼下潼关又被轻易攻陷,几乎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确实是没有什么良策御敌。于是他只敷衍着将形势介绍分析一番,再没有什么对策可讲,便沉默着站回原地。
其余两位中书令、五部尚书等都是文人、不通军事,在此危局之下都不敢胡言乱语,一个个都只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而之前禁军倾巢而出抵挡郑荣,又让禁军留守京城洛阳的几员将领,手中拢共只剩下一万多老弱残兵。他们自揣便是将这一万之数增加十倍,也未必打得过幽燕王郑荣,便也都缩着脑袋不说话。
郑爻见朝堂之上一片死气沉沉,俨然一派亡国之相,心中懊悔不已:若当初在潜邸没有结交那天尊教主,没有听他蛊惑动手弑君,那自己父皇也未必不会将大位传给自己,岂能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即便自己不能登基称帝,自己的哥哥郑昌不过个胸无大志之辈,也未必就会做出屠弟之事。到时自己膝盖软一点、嘴巴甜一点,一个王爷的爵位还是少不了的,太太平平地当个富家翁,也算是极人臣之福了。
想到这里,郑爻已是后悔万分,当初看朝廷百官匍匐在自己脚下时候志得意满的心态,已然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然而现在自己已然是皇帝了,郑荣檄文里面又将罪名列了个清清楚楚,即便自己能够出门投降,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被软禁起来,渡过余生;又或寻个由头,将自己不明不白杀掉,死后还要背上个弑君的恶名。
想到这里,郑爻又复鼓起斗志,想着与其窝窝囊囊跪地求死,还不如孤注一掷,即使不能取胜,至少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于是郑爻仗着自己长期执掌禁军,还通些军事,起身下令道:“传朕旨意,潼关溃散禁军立刻向洛阳集中。令发明诏,通传全国,大汉各地节度军接旨之后,自行携带粮草,立即经函谷关进京勤王。兵部要在城外设立军营,各地兵将都在军营之中集结,不可进城,以免幽燕奸细混入洛阳。”
右中书令张超和原是郑爻的心腹大臣。他虽然不懂军事,但听郑爻款款下令显得信心十足,便从太监手中取过笔墨纸砚,笔走龙蛇,瞬间就草拟了三道旨意,送到郑爻面前。
郑爻通读一遍,赞道:“张中书下笔成文,果然好文采。朕看此文就很好,你原样抄在明黄纸上,这就下明发天下!”
张超和听皇帝亲口夸赞,心中不免得意,便忙誊写用印去了。
兵部尚书傅夔虽也是进士出身,但长期在外监军,又久掌兵部,也耳濡目染些军事知识。他听皇帝郑爻这番部署,正切中当前军力不足的要害,然而在京城之外扎营布阵却是一招臭棋——
幽燕大军素来以野战决胜见长、眼下士气又盛,刚刚败退回来的禁军以及乌合之众的各地节度军,又岂能抵挡住幽燕大军的冲击?而若城外大军溃败下来,那京城是开门迎接的好?还是闭门不纳的好?
郑爻见傅夔不禁皱紧了眉头,便问道:“傅尚书,朕这番处置有何不妥?大司马何不指点一二?”大司马乃是古时对执掌兵权的大臣的敬称,慢慢变成兵部尚书的别称,郑爻这时候用这称呼,似乎暗含嘲讽之意。
傅夔也是心思细密之人,听了郑爻此言,心中也是一怔,知道自己同郑荣关系密切朝野皆知,自己若是说错一句半句,立刻便会被安插上通敌的罪名,说不定当即斩了拿来祭旗。
想到这里,傅夔忙拱手作揖,斟字酌句道:“陛下英睿神武,微臣远不能及。只是大军集结,粮草消耗必然极多,是否可请户部尚书叶大人下文接应,以求万全呢?”
值此旦夕危亡之时,郑爻也无意嘲讽傅夔,听他一言立刻拍案而起,将傅夔吓得浑身冒汗,几乎跪倒在地。
却听皇帝郑爻说道:“姜大人所言极是,也无须叶尚书用户部名义下文,朕这就拟一道圣旨,调集各地义仓、常平仓粮草进京,再由兵部会同户部下发各军。户部再调库银十万两、朕也从内库出银十万两,给每位将士没人发一两银子的军饷,以振士气!这点钱是朕从牙缝里抠出来的,你们要是胆敢克扣,休怪朕不给面子!”
郑爻话音刚落,一旁的张超和便已斟酌着文字,将两道圣旨拟定,送到郑爻面前。郑爻接过,便细细审阅起来。
傅夔听郑爻能有这番部署,显然也并非什么昏聩之主,只是奈何身在帝王家,无论是福是祸,都只能一肩承担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