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文龙听了,连忙答应一声,扭头躲开白文波慑人的目光,转身便招呼众人向反方向推动绞盘,就要关闭关门。
这绞盘本就年久失修,阮文龙又听秋仪之的计策,方才趁众人不注意动了手脚,现在无论守关兵丁怎样使劲,竟然无法推动其分毫。
白文波站在一旁,见守关士卒捣鼓半日,这潼关大门都未被关闭,赶忙走上前来,声若洪钟道:“你们在这里搞什么鬼?还不快给老夫把门关上!”
阮文龙却是真心害怕这位性情直爽暴躁的老将军,结结巴巴地说道:“白老将军,这机关绞盘,似乎……”
“似乎什么?”白文波一声厉喝。
“似乎……似乎坏了。”阮文龙战战兢兢地答道。
白文波听了,一把推开阮文龙,果见他身后十五六个守关士卒已是推得汗流浃背,绞盘却没有丝毫转动的迹象。
白文波见状登时暴怒起来,伸出右手,一把将阮文龙小鸡仔似的梯子,怒骂道:“老夫平日就看你小子不地道,今天果然给我惹出大祸来!看老子现在不撕了你!”双眼圆睁,似乎要喷出火来。
阮文龙被白文波吓了个魂不守舍,几乎就要失口将秋仪之等人的计谋交代出来。
此时却听白文波身旁那姓刘的百户高声说道:“老将军且慢发落,还有一群幽燕骑兵远远尾随追击而来,不可小视。如何应对,还请老将军示下!”
白文波听了,满腔怒火这才稍稍平息,随手扔开阮文龙,说道:“你小子哪儿都别去,就待在这关墙上,等老子忙过这阵,回头过来再跟你算账!”
说罢,白文波又上前几步,手搭凉棚向前眺望一番,便道:“燕贼来势甚大,不可小觑。来人呐!传我将令,擂响战鼓,所有军士各就各位,取出檑木滚石,不可轻敌!”又道,“再去传其他守关士卒,务必要第一时间将机关绞盘修理完毕,重新关闭大门!”
如此这般,老将白文波一条条简洁有序的军事部署,便通过传令兵逐一向下传达,笼罩了整个潼关的潮湿空气也随之紧张起来。
秋仪之躲在阮文龙身后,听白文波这番部署,脑门上不觉渗出汗来。
按他原来的设想,不过是将潼关大门打开之后,再弄坏机械绞盘,放幽燕大军进来,再里应外合一举突破潼关。却没想到老将军白文波竟如此务实,居然亲临一线,大张旗鼓阻止起防御事务来。若早知如此,秋仪之定会嘱咐尉迟良鸿出手,冒险将那前去报信的刘百户当场杀死,也免了这一场麻烦。
不过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秋仪之见这员老将气度非凡、经验丰富,绝不是什么可以轻易对付的对象,眼下只能聊尽人事。
于是秋仪之偷偷走到阮文龙身边,在他耳边问道:“要修好这潼关大门需要多少时间?”
阮文龙刚被白文波的气势压服,听秋仪之问话,似乎一怔:“哦,小人就是把滑轮皮带给松脱了,外行十天半个月也修不好,懂行的只要用手一拨就好了。”
秋仪之听了,皱眉道:“那可不成!最好使个什么手脚,能让这玩意儿十天半个月都修不好才是。”
“那就只有把皮带砍断了。”阮文龙答道,“这皮带都是用几头壮年公牛的牛筋拧成一股做成的,短时间内难以修复。就是从别处运来备用的,三五天里也装不好。”
“那你还不动手?”秋仪之催促道。
阮文龙前头被白文波痛骂,现在又被秋仪之催促,重重重压之下,脸孔都已脱色,低声回答道:“殿下有所不知,这牛筋皮带极为结实,弄断他除非用锯子锯,仓促之间小人哪里去搞锯子?”
秋仪之此刻也是心急如焚,想也不想,就偷偷从官刀刀鞘之中抽出那柄削铁如泥的西域宝刀,递到阮文龙手中,对他说道:“你用这把刀试试看!”
阮文龙小心翼翼地接过宝刀,抬眼看看一脸严肃的秋仪之,又看到站在他身后的尉迟良鸿和赵成孝,这才知道“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的道理。
他硬着头皮一步一挪地向绞盘走去,在短短几秒之中,他庸庸碌碌、投机钻营的前半生便一幕幕浮现在他脑海之中;紧随其后,后半生荣华富贵、声色犬马的场面又栩栩如生地出现在他面前。
不知不觉之间,阮文龙便站在绞盘不到一步之遥的地方,举起宝刀就要往机械的缝隙当中直插进去。
转眼之前还在指挥军队做好防御准备的白文波,却在此刻发觉了阮文龙不寻常的举动,便大喝一声道:“阮文龙,你想做什么?”
阮文龙被这声厉喝从迷梦之中惊醒,整个人顿时呆站在原地,握着黑色宝刀的右手高高举起,却又好像忘记向下动作般地腾在半空,形成一个极为滑稽的姿势。
白文波本是外行,其实此时阮文龙只要推脱一句:“绞盘机械之中似乎有些卡住了,小人用刀一拨就能修复”之类的话敷衍过去。
阮文龙本就是个不甚机灵之人,又从未经历过这样生死存亡的大场面,被白文波简简单单一句话问住了,口中支支吾吾道:“我……我……我……”却再也说不下去。
秋仪之见状,唯恐计谋拆穿,也顾不得自己身份,在阮文龙身后断喝一声:“阮将军,还愣着做什么?升官发财,就在你手起刀落之间啊!”
阮文龙的神经再次被“将军”二字麻醉,脸上居然露出微笑,果然将宝刀硬生生插入绞盘之间的缝隙,又在其中拨转几下,用力一挑。
秋仪之这柄西域宝刀锋利无比,便是生铁也能切断,又更何况是韧劲有余而坚硬不足的公牛筋腱了。于是随着底下传来依稀可辨的撞击之声,绞盘终于失去了传动皮带的束缚,歪在一遍好似断了气的人头一般。
白文波见他这样举动,二话不说便欺到阮文龙身前,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子,高声怒骂道:“老子问你,你方才在做什么?”
阮文龙却没有回答,脸上浮现出一副令人难以捉摸的表情,直愣愣望着白文波,好似还在半梦半醒之间。
白文波见状,愈加愤怒,正要提高嗓门再次询问,却听亲兵刘百户在他耳边轻声禀报道:“会修理关门的守关兵丁,现已传到!”
白文波听了点点头,用力将被他单手拽在半空的阮文龙掼在地上,下令道:“还不快去修理关门?若是现在马上能修好,老子自有重赏!”说罢,又恶狠狠地瞥了躺在地上不住揉屁股的阮文龙道,“给老夫把这小子看住了,我还有话要问他。”
这些守关兵丁刚刚下班回家睡觉,便从被窝之中被拖了出来,装着满肚子的疑惑谨小慎微地走上关墙,却见平日里极熟谙的阮文龙不知因何缘故,被白文波训斥,却又没人敢开口询问,便只好听从吩咐,走到关门机关之前,仔仔细细地检查起来。
他们认真检查了几遍,又小声商量了一番,这才推举出一个胆子略大的千总官,上前回令道:“启禀老将军,据小人等检查,乃是联结绞盘和大门的牛筋皮带断了,怕是短期之内无法修复?”
“你说的短期,是指多长时间?”白文波目光灼灼地望着那千总。
这千总被这须发尽白的老将军看得有些胆怯,仔细思考了一下才道:“如果有备用的,连夜干活,最快也要一天一夜。可现在仓库里已没有备用皮带了,若是要从大散关转运,恐怕要十来天吧……”
“什么?十来天!”白文波是知兵之人,知道若是潼关大门敞开十天时间,幽燕大军便早已乘虚而入,到时孰胜孰败还在两可之间。
想到这里,白文波胸中一股无名怒火腾然升起,“锃愣”一声抽出手中宝刀,猛地抬手便向坐在地上的阮文龙肩膀斜劈过去。
白文波这一起一落动作毫无征兆、来势又极快极猛,就连武艺卓绝的尉迟良鸿也发觉的晚了。待他纵身上前,捡起被阮文龙扔在地上的西域宝刀,出手阻止之时——白文波手中的宝刀,已然将阮文龙一条手臂生生剁了下来。
刹那之间,打量冒着热气的鲜血从阮文龙断臂伤口处喷涌而出,流满了一地,同天上不断落下的秋雨混成一块。这鲜血的主人阮文龙,便好似从旗杆顶上飘落下来的旗帜一般,全无生气地倒在血泊当中。
白文波全然没有理会被他杀死的阮文龙,却被尉迟良鸿这一手 功夫吸引住了,收起宝刀问道:“你是何人?有这般武艺,又在官军之中效力,老夫怎么会没见过?”
尉迟良鸿江湖经验极多,反应也快,连忙回身护在秋仪之身旁道:“在下不过是个无名小卒,阮千总对我有知遇之恩,这才冒昧出手相救,却未能成功,又有何武艺敢在老将军面前炫耀?”
白文波活了六十几年,阅人无数,见尉迟良鸿身形挺拔矫健、相貌英武不凡,说话虽然斯文客气,态度却是不卑不亢,显然不是他口中的所谓“无名小卒”,便道:“你当老夫是傻瓜么?你到底是何人,还不给我从实招来!”
尉迟良鸿不知如何回答,只好扭头向秋仪之看了一看。
秋仪之同他对了一下眼神,心想:若是此刻还无端推脱,唯恐这脾气暴烈的老将军立时就将自己斩杀在此处;惟有如实通报自己身份,或许白文波投鼠忌器不会立即为难自己,再待自己父王郑荣攻下潼关,便万事大吉了。
秋仪之主意已定,便迈步向前道:“老将军宝刀未老,晚辈算是领教了!晚辈不是别人,正是幽燕王爷派来潼关办差的……”
秋仪之话说一半,白文波便仰天“哈哈”,说道:“你这黄口孺子,怎敢口出狂言?幽燕王爷是何等样人?他手下猛将如林、谋士如雨,怎会派你这个阴 毛还没长齐的小子来办这等紧要事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