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母这几日同幽燕将士接触得多了,早被这些幽燕精兵的士气风采打动,觉得朝廷兵丁与他们相比,不过是土罐瓦狗罢了,因此对幽燕王郑荣治军更加佩服,有心撮合儿子投奔郑荣。
秋仪之听她这么说,便将郑爻如何动手弑君的事体详详细细说了个清清楚楚。
这些事实,虽不是秋仪之亲身经历,却与他有莫大关系,又加之他口才极好,于是他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竟让戴鸾翔惊得长大了嘴巴说不出半个字来。
其余在破庙大殿之中的幽燕将士,大多是头一回听说这等宫廷秘闻,也都屏息聆听,就连交头接耳之人也没有一个。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之中咳喘不闻,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戴鸾翔沉思半晌,终于深深叹口气说道:“王爷的檄文,戴某早已经拜读过了,没想到当今皇帝动手弑君,真有其事啊!”
秋仪之点点头说道:“此事同晚辈也有些许关系,晚辈可用性命担保此事千真万确。戴元帅又是久经沉浮之人,看郑爻登基以后的一切倒行逆施之举,就知其得位不正,心中空虚了。”
戴鸾翔又沉思半晌,说道:“戴某一心忠君报国,可是当今圣上却做出这般丧失人伦之举来,叫臣下何以自处?何以自处啊!”他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眼中又流下泪来。
“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秋仪之引经据典道,“这是圣人说的话。那郑爻本无人君之相、无人君之才、无人君之德。戴元帅乃是当世名将、朝廷栋梁,何苦为他妄自送了性命呢?”
戴鸾翔本就被秋仪之打动了五六分,又听他搬出圣人语录,更是已有了七八分动心,却始终不能下定决心,只是低头不语。
秋仪之知道凡是本领高强之人,心气必然高傲,若是言语之中逼迫得紧了,未免起到反作用,便说道:“这是大事,也难怪戴元帅逡巡犹豫了。元帅多考虑些日子其实也并不妨事,相信不久之后,元帅便能面见我义父,到时再作决定不迟。”
戴鸾翔听了,又是一惊:“难道王爷竟会来得这么快?”
秋仪之却不回答,笑着劝酒劝菜,陪戴鸾翔一家难得吃了一顿安心饭。
幽燕大军的进展比秋仪之想像得更快。
郑荣辗转得知戴鸾翔已被自己这位螟蛉之子救下的消息之后,便不再故布疑阵,调兵遣将直接挥动大军向朝廷官军进攻。
统帅朝廷精锐禁军的是左将军钱庆,他虽然比不上戴鸾翔用兵如神,却也是一员出色的将领。
钱庆见幽燕大军来势极大,又知道郑荣的厉害,知道自己硬拼绝非对手,便下令收缩阵型,退守河南几处险要位置,意图同幽燕军长期对峙。
郑荣见状,便采纳钟离匡的计谋,也不同禁军正面交锋,利用麾下精锐骑兵善于机动的优势,分几路南下,不断侵扰河南腹地。
秋仪之半个月前就用计率轻兵南下袭击河南各县衙门,向其传播前敌禁军已放弃抵抗并向郑荣投降的消息。因此这些县衙官员一见幽燕大军南下,便纷纷开门引降、交出本县户籍名册。即便有个别负隅顽抗的,也被幽燕精兵毫不费力地攻破城池。
于是不过区区十天,河南道全境便都已几乎全在郑荣掌握之中,只留下几处险要之地由禁军重兵拒收,不可轻易攻下。
这原本并非前军统帅钱庆畏敌避战,而是他能想出的唯一万全之策。无非是留个绊脚石在幽燕大军前方,让他们既不能搬开又不能绕过,也就无法全力进攻潼关。只要将形势稳定住,再由朝廷动员大军几路围剿,便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皇帝郑爻却不能接受这样的方案。
他登基不过短短几个月时间,就连年号还未改换过来,就已反叛了幽燕一道、失去了河南一道,天下十道已失其二,大汉立国两百余年,皇帝没有做得比他更加窝囊的了。
因此当钱庆的奏章被他仔细阅读过之后,立刻挥笔批阅道:“朕只闻贼兵望官军之风而逃,未闻官军龟缩不出。当立即振作精神,奋勇进击,赖朕天威,必能马到成功,一扫奸佞!”当即派人用六百里加急,送往钱庆处。
钱庆看到皇帝郑爻的红色的朱批文字,好似无数血淋淋的匕首,硬生生扎在自己胸口。
钱庆心想:自己无论是功劳还是信任,都远远不及当初的戴鸾翔,若是无视皇帝圣旨,恐怕戴鸾翔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到时也未必就有江湖人士会豁出性命不要来搭救自己,结局或许比自己的前任还更惨些。
时至今日,钱庆其实已被这道圣旨逼到进退两难的绝境——若是勉强同幽燕大军交战,胜了还好,败了就免不了军法从事;若是继续坚守不出,过不了多久,当初从军前传回戴鸾翔的谕旨,说不定改不了几个字,便会发到自己这里。
想到这里,钱庆只能空自嗟呀一番,点起兵马将校,硬着头皮寻找幽燕大军主力以求决战。
郑荣这边对此役也是极为重视,知道此战乃是决定中原归属的关键一战。因此他特意从广阳调来镇守大本营的长子郑鑫,让他替自己坐镇博州前线,做好粮草供应和兵员补充事宜,自己则亲率三千精锐,亲自指挥决战。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钱庆不是无能之人,这点粗浅的兵法道理他自然心知肚明,深知凭自己的本事,未必就能像戴鸾翔那样在你来我往的正面交锋中战胜幽燕精兵。
因此他知道幽燕王郑荣亲率小股军队深入河南之时,便知道:若是能够一举擒拿或是在战场上击毙郑荣,那这场搅动大汉天下的战争便会立刻平息。于是,钱庆将禁军之中精锐骑兵全部调集到一起,便要寻找幽燕王郑荣行踪,力图一举将其消灭。
这番谋略一开始倒也颇为顺利。
郑荣自以为河南地面除几处关节尚在官军占领之下外,其他地方都已归降自己,因此行动十分大胆,摆出自授的“九锡”排场,一路敲锣打鼓渡过滹沱河,便向河南大营而来。
他的这番举动钱庆掌握的清清楚楚,便亲领骑兵一万五千余人,就要便向看似毫无准备的郑荣三千亲兵杀将过来。没料到郑荣在最后时刻发现了钱庆的行动,连忙抛弃一切仪仗,就往东面逃窜。
钱庆见机不可失,若是眼下被郑荣逃脱,那便再也没有狙击他的机会,便连忙催动人马尾随追击。
可他哪里知道,这都是郑荣同钟离匡商议好的计策,要的就是将禁军唯一的机动力量调出并一举歼灭,以此砍掉禁军的双腿。
郑荣这三千亲兵所骑之马都是当年从渤海国忠顺王达利可汗那边讨来的良驹后代,又有了汗血宝马的血统,无论负重、速度还是耐力,都远胜中原军马。凭借这点优势,郑荣带领这群骑兵不紧不慢、走走停停,好似牵着牛鼻子一般,将官军骑兵带着四处疲于奔命。
这般你追我赶的游戏,一直做了三天,郑荣终于将钱庆麾下骑兵领到伏牛山脉一处峡谷之中。
钱庆见这峡谷地形甚是险要,两侧都是悬崖峭壁,只有前后两条通道可供通行,是一处实实在在的绝地。他当时便已觉不妙,连忙命令手下骑兵从原路退回。
然而他还是晚了。
只听得两声炮响,从两侧山上忽然站起无数幽燕将士,其中既有步卒也有劲弩。
钱庆见状,知道自己果然中计,也清楚幽燕劲弩火力的厉害,连忙下令骑兵统统下马,就地组成防线,又下令传令兵通知附近人马过来接应。
幽燕军还是之前传统的战法套路,劲弩从上往下就是一通猛烈射击,转瞬之间就连人带马射倒了将近三百禁军。山上步卒也不下山,只在半山腰结好防御队形,任由劲卒在其身后继续射击。
钱庆眼见自己全部一万五千精锐骑兵,数量越来越少、死伤越来越多,便勉强组织起队伍,下马徒步就向峡谷口突围。然而幽燕大军居高临下,官军一举一动都在他们观察之中,早已看出他们意图。禁军下马骑兵刚刚行动,便是一阵疾风骤雨般的攻击,让他们只好重新躲在马尸之后,不敢行动。
这番与其说是作战,不如说是屠杀的战斗从早晨持续到中午,禁军锐气终于消耗殆尽,一个个趴在死马身后,没有一个人敢冒头张望。钱庆就在军中,知道此时若是山上幽燕大军冲杀下来,自己立时便是全军覆没。
没想到幽燕大军却在此刻停止了进攻,却见堂堂幽燕王郑荣在众人簇拥之下出现在半山腰,身后竟是一把只有皇帝能用的明黄色罗盖。
只听郑荣声音十分洪亮,向下面禁军说道:“尔等的主子郑爻乃是谋杀君父的昏君,孤亲手拟定的讨逆檄文,尔等想必都已看过了。然而尔等至今仍旧执迷不悟,妄作困兽之斗,其罪等同于附逆!然而孤有好生之德,若尔等放下武器,弃暗投明,孤自然可以既往不咎,饶尔等性命!”
这钱庆同戴鸾翔不同,与郑荣并没有什么渊源,见郑荣所用仪仗都俨然皇帝一般,说话又极为倨傲,心中不忿,便大声向上喊道:“王爷,你是大汉宗亲,贵为藩王,这君君臣臣的道理自然比我钱庆这一介武夫懂得多了。既然如此,这劝降之辞,还是不要空费口舌了!”
说罢,钱庆便吩咐身边一个嗓门甚大的兵丁,污言秽语便向郑荣骂去。
郑荣却是好涵养,也不同他多啰嗦,眉毛一挑,早有手下机灵的兵卒,举起手中劲弩,就像那骂人的兵丁一箭射去。这射出的箭矢,带着风声,不偏不倚,正好射入那人口中,顿时让他一命呜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