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渐渐近了,只见来骑一水儿高头大马,匹匹膘肥体壮、毛色油光水滑,实是南方难得一见的神骏。
马上骑士们的装扮,既有些像地方民团,也有些像混江湖的枪手刀客,最醒目的是,内里有一个骑士,居然穿着长衫,相貌俊雅、斯斯文文,分明就是一个读书的洋学生。
明眼人一望便知,这定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公子少爷出行?这方圆百里……见多识广的有叔,眼珠儿一转,立时就判断出这是冷水坑骆家的马队。
只是,有叔对这冷水坑骆家也算熟悉。能动用眼前这么大阵势的,只怕非得骆老爷子名下不可了。然而,那骆老爷子,拢共也就那几位公子少爷,其中最出息的,除去大名鼎鼎的骆屠户,就数那在省府女校教书的大小姐女先生喽……其他几位,不是脑满肠肥,就是性格孱弱,出入都是坐轿子肩舆,绝少这般英姿勃勃。
这夹江口南来北往,东下西出,这队骑兵,是要哪里去?
思绪之间,来骑纷沓,须臾已到了跟前。
要搁平常的马骡队伍,这作威作福惯了的风车坳保甲队,定然要拦下来质询一二,抢夺马匹枪械,吞并货物,最不济也要敲诈些银钱……然而,这时眼见来骑大声斥喝,气势汹汹地疾速奔来,简直当道路上的保甲队员们,如同无物。
众人大惊失色的同时,心里头腾的火起,眼见马队已到了近前,他们又生怕被踩踏上,于是,忙不迭地避闪。
当先的三骑吆喝着,率先从他们身边打马驶过,带起一阵风声、几道烟尘。
马上三人里,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但也一样的剽悍轻捷,神情倨傲,那稚嫩的脸孔,都快仰到天上去了。
后面的十一二骑接踵而至,但来到保甲队面前时,却纷纷收缰停马,纷纷亮出了家伙。
其中一骑拔转了马头,的嗒的嗒,这人极其无礼地催着马,行向有叔。直到马的鼻翼喷出的气息,都笼上了有叔的头脸,马上骑士还是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
退到路边,被一块大石挡住的有叔,到了这时候,已知道来者不善,然而,避是避不过去了,他倏地抬头,两道冷光恶狠狠地射向马上骑士。
马上这人扬了扬眉,笑了笑:“有叔,好巧呀,我们竟在这里撞上了。”有叔蓦地惊,马上这人,分明就是昨日午间,那参与赌丁输了,然后耍赖逃跑的江湖汉子。
四目相对,有叔的心一下子凉到了脚趾甲。
“统统把枪放下!”
马上一众骑士扬起了家伙,纷纷喝斥道。
左右的几个保甲队员纷纷佝下了身形,陆陆续续地弃枪,
“别丢枪,快举起来,干他娘的。”有叔发出了命令,但就在这时,他眼前蓦然爆起一团巨大的电光。
“轰”的一声响,他感到自己的膝盖仿佛被重锤砸中,爆裂开来。
“啊~哦呵呵~”有叔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哀号着摔倒在地面。
眼镜掉了,视线里变得模糊而浑浊,他本能地返身爬行,想脱离险境。
可是,无论是他转身的速度,还是爬行的速度,都太慢太慢,迹近于龟速。
令人诧异的是,他还是完成了这种华丽的转身,用另外三条完好的三肢爬动着,在身后拖出了一条长长的混和着泥尘的血道道。
剧烈的痛楚,令有叔的感官无比地灵敏,他清晰地听到,身后的不远处,刚才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他娘的,这帮人渣诈降,兄弟们别上当,快开枪!”
话音刚落,爆豆般的枪声响起,惨烈的哀嚎声中,风车坳保甲队和赌坊的打手们,就匐伏在泥尘砂石的尘土里,死命地挣扎滚动。
“鸡窝,投降者免死!”
“谢指挥,他们诈降!刚才还想暗算你呢!”
“啊?竟然敢暗算我,那还等什么………”
——砰砰砰砰!
的嗒的嗒,马蹄声自身后传来,有叔爬得更快了。他从来不晓得,自己竟然还可以爬得这么快。
但很快他就不得不停下来。
因为,他那条断腿,已经被一只马蹄踩住。
“啊~”他从来不晓得蹄铁竟然可以如此尖锐,它嵌入伤口,简直好像要撕裂整条腿,他禁不住凄声长嚎。
马蹄接着踏上了屁股、腰部,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脊梁断节的声音。
当马蹄踏上背心时,终于停住了。
巨大的踩踏力,令有叔情难自禁地张大了嘴巴,情难自禁地张开了两臂,情难自禁地张开了手掌,最终的目的,好像是以使他那摸惯了算盘珠儿的精干十指,能够在痉挛状态下尽力张开,去模仿孔雀开屏。
砰!
孔雀开屏的屏羽断了一根。
砰,砰!
孔雀开屏的屏羽,断了两根。
砰…有叔晕了过去。
残存的意识里,他终于感觉马蹄退了开去。更庆幸的是,不多时,残存的意识告诉他,要想活命,还得继续爬!
他立即付诸于行动。
血肉模糊的手掌交替前伸,拖动他那被切断了中枢神经的躯体,努力地向来时的路爬去。
他不晓得的是,他的腰背上已经被人放上了一块盔形的石头,好像一个龟壳似的。
这样的形象,令他这血色的爬行,蒙上了一层诙谐的意味。
爬行是唯一的。
…
带着几个亲信过了河的阎管事,是同行来的人中,最先发现事情不妙的。
他刚跳下竹筏,上了滩头,身后就传来了绵密的枪声。
回头一看,乐万通的人马在枪焰下纷纷仆倒,横七竖八。
但是,很显然他们中枪的部位都不是要害,只见他们马上就一边辗转,一边发出惨绝人寰的嚎叫。
河滩上一时间黄沙滚滚。
押着一行青壮走远了的护矿队,马上就成了第二目标。
轻骑突进,河滩上沙尘腾腾。
没有枪声。
没有交火。
轻骑压上来,胆子最大的那个小队长刚举起枪,面颊上就中了一枚飞刀。
然后,飞骑掠过,一柄牛尾刀,划过了他的脖颈,旋飞了一抹猩红,在阳光下鲜艳绚丽。
也许,是这样的情景太美太惊艳,整支护矿队立马就崩溃了,像无人约束的羊儿,跑满了整个河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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