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闻樱抱了十皇子那一回之后,宇文泓的态度就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原来的纵容和关怀如同薄薄的一层冰面,稍有差池,便裂开巨大的缝隙。
过上两日,宫人对此就渐渐出现了诸多议论声,为此,壁月还忧心忡忡地与闻樱说过:“您与太子殿下是吵架了吗?若是的话,不如与殿下服个软,这样下去,阖宫上下传个遍,总有一日要传到外面去……”
闻樱就在走廊上给小玄凤喂食,闻言只道,“他娶我回来,又不是想娶一个受气包,喜欢了说上两句,不喜欢丢在一边。要是吵了架还好呢,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架也没吵,他兀自生闷气,我从哪里服软给他看?”说罢,她且丢开东西,气冲冲的回房去了,倒把壁月唬的一跳。
仔细想想,她成日跟着主子,确实没见两人吵架,倒像是太子殿下刻意冷落了。
她想了半天只觉头疼,最早她以为殿下不喜欢自家主子,便没拦着主子与六皇子来往,谁知殿选那一日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主子突然成了太子妃,她想既然是殿下亲自选的,那以前就是她理解错了,他其实是喜欢主子的。但眼下刚成婚没多久,又闹起了没由来的矛盾……一时之间,太子殿下究竟在想什么,她一个小婢女还真是彻底糊涂了。
宇文泓在想什么?
闻樱原也不知道,等重新捋了一遍当日发生的事情,再加上后来又一次她哄十皇子玩儿时,发觉他格外难看的神色,她才隐约察觉到了真相。对此,她反而舒了一口气。
终于到了这一天。
这一次倒真是要感谢十皇子——即她的奖品小熊猫,给她制造了这个契机。
有关原主的记忆她曾完完整整看过,对孩子的这一段印象深刻。正是因为知道这会是宇文泓心里的一根刺,她才在过程中放弃了嫁给他的想法,而在意外嫁给他后,她并不觉得就此踏实了,反而觉得这是一个地雷,迟早会在某个时刻爆炸。
她之所以仍旧维持着喜欢宇文洛的状态,就是因为一旦她在嫁人后即刻表现出喜欢他的模样,恐怕反要被他秋后算账,认为她虚情假意,破坏本来的印象。
现在,他终于不再瞒骗他自己,意识到心里那根刺的存在,她才有机会除去它。
只不过她想要做的事,还需要一个契机……
皇家冬日的活动少不了冰嬉这一项,其中又以冰球为主,最能引燃众人的热情。趁着冬日里的冰雪没化,这日在皇城里又有一场比赛在进行。皇子们自是跃跃欲试,二皇子与一世家子分别领着一队,不少勋贵子弟亦踊跃参与,双方在寒冬季节你来我往,打的热火朝天。四周搭着看台,女眷们并高官世家女儿都坐在上头看热闹,闻樱也在其中。
她身份尊贵,皇后不在,便被拱坐在中间。
身边同是皇子妃,三皇子妃吴玉贞自然也在,捧着手炉,望着场内的景象,笑问闻樱:“太子殿下怎的不在?留太子妃一人在此,想必也没什么意思。”
闻樱且没说话,她身边的四皇子妃就心直口快道:“看比赛嘛,球打来打去就有意思了,还管那许多,哎呀!你们快瞧六皇子——”
她话说一半,四周围的少女们就爆发出轻呼和惊叫。
只见场中,宇文洛的镶铁冰鞋在冰镜湖面刮动,如一阵疾风掠过,进入对手地盘如入无人之境,成功夺得了手球。
他卓然而立,与队友们击掌相庆,臂缚的蓝丝带随风飘扬,朗声大笑间尽显少年风流。他往看台的方向投来一眼,在众人的欢呼中很快转了回去。
没人发现,他的目光曾落在闻樱身上。
“听说六殿下如今在朝中担任兵部主事,连连促成了几件大事,引得龙心大悦,褒奖再三。原他在宫中就像个透明人,如今一入朝堂风云际会,却是炙手可热。”四皇子妃瞅瞅身边,多的是少女盯着他双目晶亮,脸颊羞红,掩口笑道,“他还没成婚,已有许多人家打算将女儿嫁给他了,”
“挺好的。”闻樱拂开风吹乱的头发,望着场上的人笑了一笑。
旁边的吴玉贞像是想起什么,勾了勾唇角道:“还是该让太子殿下来瞧一瞧……得胜的队伍便能得到今冬品相最好的梅枝,若太子殿下在,必会送给太子妃,眼下,倒让我们得了便宜。”
说话的功夫,皇子那一队胜出,果然各得了一枝梅花,算作彩头。一向以来,当彩头的花枝都是有女眷的送女眷,没有的送心上人,让她们也感受到这份喜悦,与有荣焉。
参与打球的年幼的皇子们还在找心上人坐的位置,年长的皇子因刚成了亲,都还在蜜月期,一拿了花就兴冲冲往皇子妃跟前送了。这样一来,倒显得主座闻樱的位置跟前寥落无人。
四皇子妃收了花喜不自禁,吴玉贞的表情倒是淡淡的,只不过见闻樱独自坐在那儿,情形尴尬,方露出笑来。
就在这时,宇文洛从那一头走来,所过之处,无不引起少女们小声激动的吸气。她们目光频频闪动,俱是希望他能在自己跟前停下。但他像是没有注意到,一路朝着闻樱所在的方向走来。
她自然发觉到了,悄悄对他摇了摇头。
可他依旧走到了她跟前,才停下了脚步,随后,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将手中的梅枝递给了她。
绽放的红梅上还留有雪粒子,红白交映,美不胜收。
因旁人都是送女眷,他这一送送得很没道理,场上与看台上的视线便齐刷刷地聚拢了过来。四皇子妃甚至倒吸了一口凉气,震惊地看着宇文洛。
猛然间,她想起了一件事!
她和闻樱是同届秀女,殿选时发生的事,旁人不知,她们却知道的清清楚楚,是六皇子先选定了闻樱,太子后抢的人。因此看见这样的情景,不由悬了一颗心。
而她身旁的闻樱,就这么端坐在位置上,望着宇文洛不动。
他终于低声开口道:“今日大哥不在,我又没有家眷可赠,这花便赠予皇嫂……”他顿了顿,“您照料大哥辛苦,这是我做弟弟的对您的谢意。”
这一番话毕恭毕敬,又很在理,其他人倒不觉得不对,反而道六皇子与太子果然兄弟情深,先前关于他们关系不和的话都是谣传。就连四皇子妃,听完之后都有些怀疑是自己想多了。
闻樱迟疑了下,直至在他黢黑的眼眸看见了恳求之色,才犹疑着伸出手去。
另一边的二皇子忽而轻笑:“小六这么懂事,反倒将我们这些做哥哥的比下去了。这话说的是,我手里这支便也赠给皇嫂,聊表谢意。”说着,也把梅枝递了过去,引来宇文洛侧目。
他这一闹,不免让旁边的皇子们心里一阵暗啐,该死的老二和老六,他们是讨好太子去了,倒把剩下的人衬的跟什么似的。心里这么想,面上却还要笑容洋溢,纷纷说着动听的话,将花送到闻樱手上。
这番浑水一搅,闻樱才笑了。她笑容明艳动人,倒让不甘不愿送上去的小皇子们看的一怔。
眼下再不接花反而是她不够大方了,于是她顶着众人羡慕的目光,将花都收了过来。
吴玉贞见之一阵心浮气躁,索性丢开自己的花枝不看。
看台上很热闹了一阵,比赛结束后,场内便能任由人进出了,多数人都留下来尝试冰嬉娱乐,穿着单刀或双刀的冰鞋,在场中溜来滑去,有厉害的还能做出金鸡独立、哪吒探海、双飞燕等动作,使旁人看了大声鼓掌叫好。
闻樱也跟着玩了一会儿,她身边有专门擅长冰嬉的宫人教导,学得也快,没多久就滑得有模有样了。
但她留在这里的目的自然不是滑冰,根据记忆显示,这一次冰嬉有一处冰层变薄,却没人发现,导致出现一年幼孩童溺亡的情况。她并非专程来救人,只是在寻找契机时想到了这一起事件,其实她的契机只要是任何意义上的生病都可以,但如果同时能将人救下来,心里总归安心一点。
冰面上的人众多,她其实不确定能否准确找到那个孩子。
但显然她和那个孩子的运气都很好,小女孩披着大红的披风,小旋风儿似的从她身边溜过,兴冲冲地朝另一帮孩子冲过去。但就在她滑过某一块冰面时,冰面传来咔嚓清脆的裂痕声。
随后裂痕声愈大,有机敏的大人转瞬间便滑远了,只有她人小步子短,半天也没滑远。
忽然间,人群里响起惊呼声,直冲着她的方向而来。她有些奇怪,却不能明白什么意思,只傻愣愣的又往前滑了两步。冰面陡然裂开一个大口子,她的小身子摇摇欲坠,才发出了短促而稚嫩的惊呼!
就在冰面沉陷,她即将落水的一刹那,她被追她而来的闻樱迅速推倒了一边,同时,闻樱代替她落进了刺骨的冰水中。
“太子妃——”人群里传出惊呼声。
不远处,从她下场开始,视线便没从她身上移开过的宇文洛,见这情景瞳孔骤缩。他粗暴的推开前面挡路的人,一举跳入了水中。
几日后,宇文泓揉了揉眉心,放下了公函,问宫人:“太子妃如何了?”
“午膳用了粥,精神瞧着也还好,就是……”
宫人欲言又止。
宇文泓觑他一眼,心里倒也有数。
闻樱落水之后便发了高烧,好容易烧退了,他去看她的几次,人却都是昏昏沉沉的,让太医来看也只说将养。这两日不知怎么,宫人间闲碎的话多了起来,都说她行为举止起了变化,记忆颠三倒四,像是被什么东西冲撞了一般。
但他一桩桩一件件听着,却不禁想起自己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和她现在倒很相似。
他摇了摇头,赶走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推门迈步走入房间。
壁月正在服侍闻樱服药,她刚喝了两口,抬眼看见他,人先是恍惚了片刻,突然脸唰一下边的雪白,瑟瑟发起抖来。
宇文泓蹙了下眉头,对壁月道:“你先下去。”
壁月担心地回头看了主子一眼,不得不道了声“是”,复退下了。
宇文泓坐到床边去握了握她的手,低声问:“你怎么了?”他虽然对她生出隔阂来,但不代表不关心她,只不过是心里的那一关暂时过不去罢了。
谁料见他这样,她反而颤得更厉害了。
没等他问,就听见她心里传出【是我疯了还是他疯了!宇文泓不穿他的龙袍坐他的龙椅当他的皇帝,来冷宫看我干吗?!】
他倏尔站起了身,沉声问她:“你是谁?!”